墨问心兰 作品

第240章 下葬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凛王府的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命运无情的鼓点。王府内一片昏暗,压抑的氛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书房外的青石阶上,暗卫统领清风单膝跪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衣角不断流淌,在他身周汇聚成一滩浑浊的水洼。他的膝盖压碎了一片青苔,整个人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唯有喉结不断滚动,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书房内,李云轩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手中紧紧握着一根被血浸透的桃木簪。簪头“白首不离”的刻痕,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然泡发,字迹变得模糊不清。这簪子,是从旧宅桃树下掘出的证物,承载着墨晚风与闻心兰曾经的回忆,此刻却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王爷...”清风终于开口,声音在暴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又像一道惊雷,打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喉结滚动三次,才艰难地挤出后半句,“安插在墨晚风身边的暗卫来报...卯时三刻...王妃在墨晚风怀中...…殁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李云轩手中的朱笔“咔嚓”一声折断,墨汁四溅,泼洒在刚批完的文书上,洇出一片乌黑的污渍,就像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你说什么?”李云轩猛地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清风,声音沙哑得仿佛来自地狱深处。他顿时喉间一甜,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但他强忍着,将那股血腥咽了下去。

\"上个月还说能撑三个月...\"

鎏金护腕刮过案头的鎏金烛台,发出刺耳的声响。烛泪滴落在他手背上,瞬间烫出一个个血泡,可那钻心的疼痛,却不及他心口万分之一的痛楚。他的手无力地垂落,桃木簪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溅起一滴泥水 。

李云轩怒目圆睁,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一脚狠狠踹向面前的紫檀案。“轰隆”一声巨响,案几被踹翻在地,各种文房用具散落一地。他腰间的蟠龙玉佩也在这剧烈的动作中,重重撞向瓷瓶,“哗啦”一声,瓷瓶瞬间破碎,玻璃渣四溅。

暴雨裹挟着室外的狂风,一块锋利的瓷片随着狂风划破李云轩的右手,鲜血顿时涌出,顺着手臂缓缓流下,滴落在地面。

三更时分,夜色如墨,九王府内一片死寂。王府各处,悄然挂起了九百九十九盏白灯笼,惨白的灯光在风雨中摇曳,映照着王府上下凝重哀伤的氛围。李云轩独自一人,走进停放闻心兰棺椁的灵堂。他的脚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来到楠木棺椁前,李云轩缓缓蹲下身子,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将闻心兰的旧衣物铺进棺内。就在这时,他的手指忽然摸到衣服夹层里有个硬物。他微微一怔,将其取出,定睛一看,竟是当年墨晚风送给闻心兰的陨铁指环,指环内侧,清晰地刻着“三书六礼”的婚约,李云轩望着空空如也的棺材愣愣出神。

“用王妃仪制下葬...”李云轩的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悔恨。话音刚落,他的手猛地收紧,“咔嚓”一声,竟将指环生生捏碎。尖锐的碎屑扎进掌心,鲜血不断渗出,可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取库中那匹鲛绡纱来...她最厌厚重织物...”他又低声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出殡那日,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压下来。送葬队伍浩浩荡荡,行至旧宅桃林。李云轩骑马走在队伍前列,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而绝望。刹那间,素白纸钱纷纷扬扬,如雪花般飘落,落在墨晚风前夜掘出的土坑旁,那里,还留着闻心兰半截染血的袖角,刺痛着李云轩的双眼。

“王爷,该撒五谷了...”礼官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捧着鎏金樽的手不住地颤抖。李云轩缓缓接过鎏金樽,目光却被樽中的黍米吸引。他看到米粒中夹杂着一些桃木屑,那是从树屋梁柱刮下的,上面还沾着闻心兰儿时摔伤的血渍。

李云轩的手微微颤抖,他缓缓扬起手,将混着鹤唳散解药的黍米扬向虚空。看着那些黍米在风中飘散,他的思绪飘回到了过去,那些与闻心兰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此刻却如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

当夜,暴雨倾盆,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为闻心兰哭泣。李云轩独自一人,赤脚踩进未封土的墓穴。他的双脚在泥泞中艰难前行,泥水溅满了他的衣袍。他缓缓走进空棺,蜷缩在里面,双手紧紧抱着闻心兰的旧枕。

突然,枕芯里藏的安胎药包破裂,白芷香瞬间弥漫开来,与墓穴中腐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钻进李云轩的鼻腔。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竹哨声,那声音清脆悠扬,与那年七夕夜,三个孩童合奏的《鹊桥仙》如出一辙。李云轩猛地一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被无尽的绝望所取代。他紧紧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混着雨水,滴落在旧枕上 。

破晓时分,晨曦的微光悄然洒落在朱雀门上,汉白玉狮首在这柔和的光线中泛着清冷的光泽。墨晚风一袭素衣,静静地伫立在门前,手中捧着那枚鎏金官印,神色凝重而决绝。晨露顺着蟠龙纹宫灯缓缓滴落,滴答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仿佛是命运的倒计时。

他缓缓抬手,将官印稳稳地搁在汉白玉狮首上,动作轻柔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随后,他的双手抓住绯色官袍的领口,用力一扯,衣袍滑落,露出里面的素麻中衣。袖口处,绣着的流萤图案黯淡无光,那是闻心兰十四岁时,用发丝精心勾勒而成的,如今银线已褪成灰白,就像他们逝去的爱情,徒留一抹苍白的回忆。

“墨大人三思!”一声焦急的呼喊打破了平静。吏部尚书匆匆忙忙地捧着圣旨,一路小跑追出宫门,脚下的官靴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他跑到墨晚风面前,一个急刹,手中的卷轴不慎滚落,在地面上展开,露出“擢升鸿胪寺少卿”的朱批,那鲜艳的红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墨晚风却看都不看一眼,他缓缓伸出手,解下腰间的螭龙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曾是他身份的象征,此刻在他手中却变得无比沉重。他高高举起玉佩,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当着禁军们惊愕的目光,猛地砸向金水桥栏。

“砰”的一声巨响,玉佩瞬间化作无数玉屑,飞溅入护城河。玉屑落入水中,惊散了水面倒映的流萤残影,那闪烁的光影刹那间消失不见,就如同他曾经的抱负与理想,在闻心兰离去的那一刻,彻底破碎。

“回去禀告陛下,臣去意已决……”墨晚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哀伤。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宫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孤独而落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