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寝殿的另一角,李云轩形如鬼魅,半跪在地上,左手死死地攥着右臂,右手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的眼神癫狂而又痛苦,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悔恨。每一下动作,都带着自虐般的狠劲,刀尖毫不留情地挑开旧痂,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而在那伤口深处,是三月前闻心兰咬在他臂上的齿印。看到这齿印,往昔那不堪的回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那夜,闻心兰梨花带雨,哭着说“疼”,可他却被欲望蒙蔽了心智,掐着她的腰,冷漠又霸道地说“给本王生个世子”。
“四个月...是他强迫为闻心兰解毒那次...”李云轩突然如梦魇般喃喃自语,紧接着,像是被恶魔附身,他猛地站起身,发疯似的朝着鎏金床柱撞去。“砰”的一声巨响,额角瞬间迸裂,鲜血飞溅而出,溅落在拔步床顶那幅精美的百子图上。原本画中嬉戏的孩童,此刻在李云轩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竟诡异的扭曲成血胎模样,咧着没牙的嘴,声声喊着“爹爹杀我”。这幻觉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太医战战兢兢地捧着参汤,佝偻着身子走近,声音颤抖得厉害:“王爷,王妃再受不得刺激...”话还没说完,李云轩便像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转身,五指发力,“咔嚓”一声捏碎了药碗。碎瓷片深深地嵌进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涌出,可他却仿若未觉,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将混着自己鲜血的参汤,一点点喂向昏迷中的闻心兰,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兰儿把药喝了.....早点好起来……到时候再给本王生个世子……”
“王爷!使不得!”老嬷嬷见状,惊恐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而凄厉。
李云轩却充耳不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一把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溃烂不堪的刺青。那个曾经饱含爱意刻下的“兰”字,如今已化脓,惨不忍睹,那是他用闻心兰折断的金簪,生生刺上去的。他俯下身,凑近闻心兰,脓血滴落在她苍白的唇上,他带着哭腔,不停地哀求:“本王知道错了,本王不该罚你…...”
就在这时,闻心兰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从她的嘴角,吐出一句微弱的梦呓:“不要……”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一缕细丝,却在这压抑的寝殿内,激起了千层浪 。
惊雷轰然炸响,仿若要将这苍穹撕裂,滚滚雷声震得人耳鼓生疼。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砸落在九王府的每一寸土地上,溅起层层水花。李云轩的身影在这狂风暴雨中显得格外癫狂,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地在风中狂舞,此刻,正站在摆满十二幅婴戏图的房间里,双手好似不受控制,猛地伸出,狠狠抓住画轴,用力一扯。
“嘶啦”声响彻雨夜,一幅幅精美的婴戏图被他徒手撕碎,碎纸片如雪花般在狂风中肆意飞舞。可从画轴中飘落的,并非普通宣纸,而是他昨夜亲手裁制的百家衣,每一片布料,都曾被他小心翼翼地浸过保胎药,承载着他对未出世孩子的满心期许,如今却被鲜血洇染,宛如一件件哀伤的丧服。
李云轩望着满地的碎布和画片,心中的痛苦如汹涌的潮水,再也无法抑制。他突然像发了疯一般,抓起案头那只冰冷的玉石,毫不犹豫地砸向自己的胸口。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在这空旷的房间里炸开,他的嘶吼声也随之响起:“都怨我!都怨我!是我亲手杀了我们的念儿……”声音中满是绝望与自责,在风雨声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王爷!!”侍卫们闻声赶来,看到眼前这惊悚的一幕,纷纷大惊失色,急忙冲上前去阻拦。可李云轩却像一头失控的猛兽,拼了命地挣扎,满手是血地扒开祠堂的地砖。随着地砖被一块块翻开,尘土与雨水混在一起,形成浑浊的泥浆。终于,他找到了当年埋下的桃木匣,颤抖着双手打开,里面是三百只祈求子嗣的祈福签。李云轩像是着了魔,将这些祈福签狠狠地攥入掌心,尖锐的木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掌心汩汩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含糊不清地重复着:“还给我....把我的念儿还给我……”
五更天,暴雨依旧肆虐,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李云轩赤着上身,浑身沾满泥水和鲜血,跪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双手不停地捶打着青石板。每一拳落下,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骨裂声,他的拳头很快变得血肉模糊,可他仍不停歇,手指疯狂地抠着石缝里尚未干涸的血迹——那是闻心兰流产时,他亲手抱她回房留下的血脚印,是这场悲剧最残酷的印记。
“兰儿你看...”突然,李云轩停下动作,痴痴地捧起一团血泥,轻轻摇晃着,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仿佛那团血泥是他失而复得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念儿...他在笑呢...”血水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滴落,在积水中晕开,形成张牙舞爪的形状,又瞬间被密集的雨点砸得粉碎 ,恰如他破碎不堪、再难拼凑的人生 。
暮风轻柔,带着几分秋日的凉意,缓缓拂过九王府的檐角。铜铃在风中摇曳,发出清脆又空灵的声响,仿若一首悠悠的安魂曲,诉说着无尽的哀伤与思念。李云轩独自一人,静立在摆满紫檀摇篮的房间里,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他的目光,落在那第一百件虎头帽上,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帽檐歪扭的针脚。这些针脚,每一处都承载着一段回忆,那时闻心兰孕吐反应最为严重,即便如此,她仍偷偷为孩子缝制着衣物。金线里,还缠着根未剪断的青丝,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深切爱意。李云轩的眼眶渐渐湿润,往昔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他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的悔恨如潮水般汹涌。
“念儿,这是江南新贡的拨浪鼓。”李云轩轻声开口,声音沙哑而温柔,仿佛生怕惊扰到什么。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鎏金小鼓,玛瑙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他的眼神里满是慈爱与眷恋,“你娘亲最爱听雨打芭蕉声,爹爹在鼓面镶了翡翠……”话还未说完,他的声音突然哽在喉头,泪水夺眶而出。恍惚间,他看向铜镜,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肩头似乎坐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婴孩,正伸出小手,攥着他垂落的发梢嬉笑。李云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只抓到一把空气,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在王府中回荡。五更天,露水悄然落下,打湿了整箱未拆封的童衣。李云轩像个无助的孩子,蜷缩在东厢房的角落里,眼神空洞而迷茫。他一件又一件地试穿那些绣着精美刺绣的小袄,动作迟缓而机械。金线锋利,一次次扎破他的指尖,血珠滴落在精美的绣纹图案上,洇出一朵朵红梅,触目惊心。
“爹爹错了...你回来穿给爹爹看好不好...”李云轩低声呢喃,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他的身体颤抖着,满心都是对孩子的愧疚与思念。在这深宅大院中,他独自承受着这份痛苦,往昔的过错如沉重的枷锁,将他紧紧束缚,而他,只能在这无尽的悔恨中,独自徘徊 。
暴雨如注,漆黑的夜被肆虐的狂风和汹涌的雨幕笼罩。李云轩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惶与急切,还未完全清醒,便赤着脚冲向马厩。
马厩里,汗血宝马感受到主人的异常,不安地刨着蹄子。李云轩一把扯过缰绳,翻身上马,手中的鞭子狠狠落下,宝马嘶鸣一声,在暴雨中狂奔而出,马蹄溅起的水花高高飞起。它一路疾驰,踏碎了黎明前的黑暗,最终停在了城南的铺子前。
铺子的掌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战战兢兢地打开门。李云轩冲进店内,目光急切地搜寻着,最终定格在一件檀木雕的机关马上。这是镇店之宝,马的鬃毛里藏着三百六十五种变化。李云轩抱起木马,不顾浑身湿透,跪在雨里,仰头大笑:“念儿你看!这是爹爹给你买的...”笑声在雨幕中回荡,透着无尽的凄凉与疯狂。
在九王府中,闻心兰房中的牡丹已经换了第七茬。李云轩每日都会亲自将新折的花枝,轻轻插在描金奶瓶旁。那奶瓶里,凝着发黑的安胎药,仿佛是一段无法抹去的痛苦记忆。每天寅时,他总会准时轻叩窗棂,对着月光斑驳的墙面,温柔地呢喃:“念儿莫怕,爹爹在院中埋了九百九十九件玩具...”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深深的愧疚。
秋分那日,老管家路过西跨院,惊讶地发现那里悄然建起了一座琉璃屋。走进屋内,只见十二架镶玉摇篮悬在梁下,每架摇篮都铺着李云轩未做完的百子被。李云轩在青砖地上,踩着童谣的节拍缓缓踱步,他腕间挂着的银铃铛,是照着流产那夜血胎大小打造的。他轻声哼唱着:“一更摇,二更笑,三更念儿要爹爹抱...”歌声在琉璃屋中回荡,显得格外孤寂。
在最深的夜里,李云轩总是独自蜷在闻心兰的窗下,专注地雕刻小木马。刻刀在木头上摩挲,桃木屑纷纷落下,落满了他的蟒袍。不知何时,刻刀在他的掌心刻出了一个“悔”字,鲜血渗出,与木屑混在一起。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窗纸,七百二十匹栩栩如生的小木马已堆满了密室。每一匹木马的腹中,都藏着一张血书,上面写着同样的内容:“念儿……是爹爹害了你……” 他用这样的方式,在寂静的夜里,独自向逝去的孩子忏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