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钰这份赏赐,接的十分痛苦!
指的是身体上的痛苦。
她的脚上和手上被浸了桐油的火,烧的鲜血淋漓,特别是脚趾处,伤的尤其严重。
当晚程叔小心的将脚上的焦肉剜掉,再涂上药膏,细致的包扎,十个脚趾简直将他的毕生气力都用尽了。
纵然有止痛的药物辅助,连钰的手脚直到被棉布包好之后很久,依旧在不停的颤抖。
当然,程叔的手也是。
连钰是痛的,程叔是被那伤口骇的。
可即使这样细致的护理,也不能保证连钰的伤处之后就能万无一失的,慢慢康复起来。
之前夜间的高热,就是因为这些伤口太严重,药物不能及时将皮肤的破损带来的伤害不足,身体不能及时抵抗,使得热症趁虚而入了。
是以,连钰的手上、脚上的纱布和药草要两日更换,而且为了伤口的尽快恢复,鞋袜什么的,现在已经是暂时不能触碰之物了。
这也是为什么,连钰现在完全下不了床的原因。
可是一大早,成恩来了!
他若是单纯来探病的,那也好说,可成恩是来给皇帝传旨的!
皇帝没有任何体恤连钰身体的恩旨,那便不能继续躺在床上,
连钰既然已经醒了,就只能起身穿戴整齐,出去接旨。
鞋子特地套了极大的码子,衣物在青月和钟引的帮助下,也尽量系的松了些,
可是接旨那一跪,即使是在青月和青风的合力帮助下,她的脚趾还是迎来了几乎毁灭性的伤痛。
她能感觉到,好不容易护理的有些好转的伤口,因为这一跪,伤口已经重新裂开,血液立刻就浸泡了她的袜兜,
她的膝盖也在跪下的瞬间,迎来了钻心的疼痛,
瞬间变得煞白的连钰的脸,如此明显,
可是能够从一丝表情中猜出皇帝心事的成恩,却仿若没有察觉。
他是来宣旨赐赏的,奉皇帝的命令,
要将每一样封赏都高声唱的清楚,让连钰感受到皇帝的疼惜之心。
连钰手上裹着明显的纱布,膝盖和脚趾痛的她几近晕厥,可是她连握紧拳头,忍痛都做不到。
她心神恍惚,根本不知道成恩念的是什么,也听不清成恩口中传达的皇帝的关爱。
她只想成恩快点离开,她好起身回去继续躺着,
连钰紧紧咬着嘴唇,心中只想着一件事,这圣旨今日怎的这般长?
成恩最后一个字出口,连钰立刻伸出双手,恭敬接旨,
而成恩却仍有话未说完,
“连侍郎,陛下此次叫咱家从太医院拿了许多珍贵药草,
本来还遣了太医来了,可是听沈尚书几人说,给连侍郎看病的,是神医程飞云,
那这太医也就不够资格了,您且保重,咱家这就不耽误您养病了。”
一段话,成恩说的又是百转千回,抑扬顿挫,方将圣旨恭敬的放入连钰手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后一个字没出口,连钰整个晕倒在地,青月青风和程叔均脸色苍白的上去,扶起连钰往回走。
成恩撇着嘴一脸不顺眼的表情,直到他看到连钰刚刚跪的地方,她脚边的位置,留下了一滩不小的血迹,
蒲团上也有淡淡的血迹留下,
他才勾着唇,在家丁的护送下离开了连宅。
青月急急拿来剪刀将连钰脚上的鞋子和袜子全部剪下来,触目的骇人血迹,惊得青月差点扔了剪子,
可是连钰膝盖的衣摆处也有淡淡的红色,她知道,膝盖处的伤口也被撕裂了。
“钟小姐,请帮忙将我家主子的衣物脱掉,检查一下其他地方是否也有牵动的伤口!”
钟引被连钰脚趾的惨状吓得不敢动弹,眼泪却不敢涌出来,害怕不小心滴到连钰的伤口上,再添痛楚。
听到青月吩咐,她快步跑到床边,将连钰的腰带解开,
他得轻一点,他记得,连钰的腰腹这里也有伤,她不能再让连钰的身上添新的伤口了。
还好,衣衫解开,连钰的腹部只有一点淡淡的红痕,擦点药,可以缓解。
现在最严重的就是她的脚还有膝盖处,
钟引转过头来,连钰缠着棉布的十个脚指头被染得通红,棉布和血肉混做一色,
分不清哪里是血肉,哪里是棉布。
瘦弱白皙的脚腕,因为脚趾上面留下来的血,也被染上了一片殷红,
程叔正在慢慢的将棉布从压得脚趾上,慢慢的往下拆。
从已经拆下来的脚趾往里看,一眼可以看到里面的组织,血红的皮肉没有了表层皮肤的保护,像是被剥了皮的血橙肉,细细密密的,从组织中透出丝丝热气。
那是连钰身体里面的温度,是用以维持正常体温的热量。
连钰的脚趾本身也很瘦,皮肉被掀开,脚上的趾骨竟然隐约可见。
“嫂……嫂嫂……”
在活人身上看出白骨,钟引顿时痛从心中来,
她小的时候第二次见到连钰的时候,就是一堆白骨,
当时自己还小,就从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哀伤。
此刻,她实心实意的和连钰相识,一起同床共枕过,
这种真真切切的情谊之下,看到了她的骨,她心中的恐慌前所未有的巨大。
钟引不敢想,也不敢再看了,程叔处理的那么小心,那么谨慎,之后,连钰一定会没事的,她相信连钰,也相信程叔。
钟引快步到旁边洗了几块棉布,放到连钰的脚腕上,便转过身,仔细的帮连钰清理膝盖上的伤口,
膝盖处的伤口其实并不严重,但是这里的伤口却是极难痊愈,因为行走蹲坐,甚至腿部移动,总要牵扯这两处的肌肉,
而刚才连钰在蒲团上跪的那么久,两个膝盖早已经血肉模糊,
上面的伤口和棉布,整个粘连在一起,如今她根本不敢扯动这里的棉布,
每动一下,她自己都能感觉到钻心的疼,更何况还在咬牙忍着痛的连钰本人?
青月和青岚分别跪坐在两侧,一点一点的将棉布剥离下来,伤处也慢慢在眼前现了全貌。
钟引膝盖抽了一下,跟着丫鬟跑进跑出的打水洗棉布,给程叔、青岚和青月打下手。
每个人心里都无比煎熬,但是却一刻都不敢放松。
连钰身体里的热量,正在一点一点的从各个伤口处往外快速的流逝,
他们必须尽快把伤口处理好,包裹起来,
让身体留住热量,让药效快速进入皮肉。
钟引不再跟着丫鬟们跑进跑出,她坐在床头,一直絮絮叨叨的跟她说话,
说钟白的趣事,说小时候自己模仿云宛,出的好笑糗事,
然后温声的鼓励她,安抚她,
紧紧抓住连钰的意识,不让她陷入过于深度的睡眠中。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忙碌,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起身,而此时连钰却仿佛被水泡过似的,
全身都湿透了,连带着身下的被褥也不能幸免。
这是刚才她为了忍痛,身上出的冷汗,尽管钟引刚才不停地给她擦拭,还是追不过冷汗从她体内沁出的速度。
青月和钟引一起给她换了被褥,盖上新的寝衣,连钰终于幽幽转醒。
钟引皱扒着小脸,看着连钰苍白又可怜的巴掌小脸,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流了起来,
“我不是没事吗?引儿别哭了。”
连钰感觉到了小姑娘的伤心,睁开眼无力的安慰她,
“怎的还安慰我,痛的明明是你,”
小姑娘抽抽涕涕的,满眼都是心疼。
她突然觉得,自己父亲和哥哥的计划并不好,
如果连钰早点嫁到钟家,不在朝廷任职多好?
那样没有人会给连钰这样的苦受,她也可以日日跟连钰谈天玩闹,
不过她这小想法,在下一瞬就立刻被泼灭了,她看到连钰两眼放光的说话,
“他敢这样对我,就说明我确实彻底破坏了他的计划!
我并不觉得吃亏,而且,日后我还会做的更多,更隐秘,
直到我再也不需要这么做的时候!”
连钰一句话什么指向性的主语都没有,但是聪慧如钟引,立刻明白连钰说的是谁,也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她从小崇拜到大的嫂嫂,心里装的是整个大臻啊!
而这样的嫂嫂,还能在心中多腾出一块地,放她的哥哥,
她又觉得他们钟家好幸运,能在嫂嫂心里多占一个地方。
“呜呜——”
“傻丫头,哭什么,这关已经过了,接下来我慢慢养伤就好了,”
因为觉得痛啊,连钰身上实实在在的伤痛,
叫钟引的心里也跟着疼痛难忍。
“嗯,我好好侍候你。”
连钰闭上眼睛即将昏睡过去,鼻间哼出一个浅浅的“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