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云鹤哪里来的后人?他哪里还有什么后人?
连他家的柴房都被抄的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什么后人!”
皇帝在上面怒声质问,穹顶皆颤,百官在下面瑟瑟发抖!
连钰在听到白胜进来禀报的瞬间,直接愣在了原地!
这个小子,怎么能这么大胆!他怎么敢这么自作主张!
他是怎么知道,今日自己会来上奏翻案之事的?
他这么明目张胆的站出来,就不怕被皇帝直接发难,事后又被他人暗害吗?
刹那间,连钰思绪万千,却无解。
钟首辅内心此刻也满是惊异,
他和连钰在商议这件事的做法的时候,就默契的将顾亭排除在外了,
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钟白,他都没有与其说实话,现在,顾亭这个小子竟然自己冒出来了!
为了护住顾亭,他和连钰苦心筹划,没想到......
“陛下……”
他不能让皇帝现在见到顾亭,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皇帝一声令下,他一定要看看这个当年被他漏掉的漏网之鱼,究竟长着怎样的三头六臂,连自己的赤甲卫都没有抓住他!
顾亭身着靛青色暗纹丝绣锦袍,平日里不慎听话的毛发,今日被编入细小的发辫,全部攒于头顶,束成单髻,以一只小小的莲花冠装饰,俨然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他面容严肃,脊背挺直,走向大殿的每一步,都无比肃穆。
乾元殿的台阶比上元灯会进来的时候,还要高险,但今日,他必须一个人走上去。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上面,身后的玉昭,手中捧着一个托盘,那上面覆着的,是顾亭和顾侯爷这些年费尽心思查出来的心血!
脚步落在最后一个石阶上,他看到大殿门口趴着一个浑身被鲜血覆盖的人,
那人趴在地上,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对方的脸,但是从她的身形,她脑后的发际,顾亭准确的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第一次见到连钰这么虚弱,在他记忆里,连钰有飞天遁地之能,是投错了性别的战神,
但是现在的她,唇色惨白,气若游丝,后背的血把她的身形和脸色衬得更加羸弱,
他眼眶有些发热,想喊这个人一声,想要立刻趴过去给她上药,为她拂去伤处,
但是看到连钰微微摇着的头,他立刻忆起自己今日要做的事情。
转头,昂首,
他气势瞬间凌厉,一脸冷峻的走进了大殿。
“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没有冠上顾姓,就是让所有人知道,自己不姓顾,
他还没有冠上云姓,这是他今日来到这里的目的,为自己、为家族正名!
“顾家小公子?你这顾家小公子当的好好的,来冒充什么云家的后人,小孩子莫要在陛下面前胡闹了。”
朝堂上有人开口劝慰,似是想要这个十岁孩童,能够知难而退,莫要以身犯险。
“陛下,亭乃前雪拥关守边大将云鹤之子,亭之母亲是云鹤将军的侧室夫人,乃南疆顾侯爷的亲妹妹,
当年事发之事,母亲正好外出,回家时,家中已经遭到屠戮。
后母亲多方打听,方知道父亲竟是被以谋反罪名处死。”
顾亭说到这里,不再低着头,所有人都默契的放缓了呼吸声,
朝堂上,这个年仅十岁的稚童以稚嫩的声音,诉说着世间最悲痛的事情。
“母亲深知父亲为人,她自己也跟着父亲多次上阵杀敌,父亲的忠君忠国之心,天地可鉴,
母亲欲亲自帮父亲查案,怎奈当时她的腹中已经怀下了我,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她独自探查,不得已到南疆投靠了我的大伯。
大伯怜惜我母亲孤苦无依,留在府中悉心照顾。只是母亲生下我后,身体亏损严重,未来得及查到真相,便陨了命!”
他将玉昭递过来的托盘捧到头顶,继续高声说道,
“母亲在亭三岁那年身死,身为人子,当继承母志,为父伸冤,
这些年来,亭明察暗访,在大伯的帮助下,查到不少当年镇云府知府廖飞,和前任户部尚书明禄勾结陷害我父的证据,
今亭在此,请陛下彻查此案,为我父洗去多年冤屈!”
皇帝面上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廖飞和明禄皆已死去,这些证据死无对证,叫朕如何帮你查案?”
“陛下,大臻朝至今已经六十余年,比起前朝数百年的历史,连零头都远远不及,
而前朝到了后期出了多少冤案,都是上面不肯彻查,导致忠臣良将寒了心,最终纷纷以死明志,才快速衰落,
难道,陛下如今就要简单的以作恶之人是否死去,来判定案子是否要彻查吗?”
顾亭说话一如既往的大胆,听得钟首辅心尖上一颤,又是一颤。
“放肆!”
皇帝未开口,钟首辅先上前一步,厉声呵斥,
“黄口小儿,说话口不择言!
我大臻朝开国几十年风调雨顺,比前朝开朝之初,百姓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
这么大盛的迹象,你却只看到这么一点边边角角,真是无知小子!”
钟首辅斥完顾亭,立刻又面向皇帝,
“陛下,请您千万不要和一个小儿斤斤计较,皇权威严,用在十岁小儿身上,未免太过于大材小用了!”
“陛下,臣却认为今日顾亭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当重罚,否则龙威何在?”
“李大人,童言无忌,在朝堂上说错了自要处罚,但是你说重罚,”
礼部尚书赵展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小身躯,盯着刚刚开口的李大人,义正辞严的开口,
“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要如何重罚?直接送他投胎?你要让天下人都觉得皇权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吗?”
“赵大人……”
“李大人,皇室威严要维护,但是冤屈未明,就先将苦主处罚个半死,那皇室尊严又何在?
百姓该如何议论朝廷?到时候,你能保证民意不会逆反吗?”
赵展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继续跟皇帝奏禀道,
“陛下,既然现在杜奉之和云鹤都有后人在此喊冤,要求陛下帮他们洗脱冤屈,
而民间如今又有难以控制的流言在乱飞,陛下不如借此机会,将当年的事情直接在众人面前展开,
让百姓和朝廷都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可避免以后有人以事实不清为由,而胡乱喊冤!”
“父皇,”
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此时也站了出来,现在秦王禁足,他已经成为朝堂上唯一可以听政的皇子,
皇帝瞪着太子,沉声问道,
“太子,你要说什么?不会也是想让父皇生气吧?”
太子声音温和,立刻回复,
“父皇,儿臣不敢,也不愿父皇生气。”
皇帝面色稍缓,太子接下来的话,让他立刻又气得四肢发抖,
“当年云鹤将军在雪拥关之时,边境多年来无大事,在他生前最后一战中,还将大臻的领土向外扩张了近百里,”
“那是他和乌奴商量好的,表演给朕,给所有人看的!
不然,为什么守将刚刚换成卢有义,乌奴就将那些领土收回去了!说不定云鹤跟他们私下里早有什么肮脏的交易呢!”
太子抬起头,眼眶微红,
“父皇,您真的是这般认为吗?卢有义军事才能如何,父皇不是一直都心中有数吗?
当年云鹤将军的罪名判的草率,证据也有疑点,在杜侍郎提出其中疑窦之后不久,
他就被网罗了包庇、贪污、大不敬等多条罪名,低调多年的杜侍郎,突然间高调犯罪,这不可疑吗?
其子忍辱多年回来为父伸冤,证据都已经呈上朝堂,父皇现在还觉得当年之事没有内幕吗?”
“太子,你要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帝的威严,在施加威胁的时候更加可怖,然太子等这一日等了太久,
这一次,他不像当年那样孤立无援,现在他的身后有杜止卿,有顾亭,有各部尚书,甚至钟首辅,
“儿臣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儿臣去过雪拥关,那里的百姓至今还记得云鹤将军的好,
百姓有很多谋生手段,是云鹤将军教给他们的,至今他们还能赖以为生。
他们的护身符里写着云鹤,他们的祈神祭词里唱着云鹤,他们的儿郎都是听着云鹤的故事长大,以他为人生榜样,”
太子扬起泪眼,声声泣诉,
“父皇,这样一位为百姓操心的将领,这么多年过去,都能让百姓这般记挂,
他真的会为了我们不知道的什么阴私,出卖百姓,出卖国家吗?
儿臣今日再次请求,请父皇正视此案的各种疑窦,重新彻查此案,为云鹤,为杜奉之洗脱污名!”
“太子,你!”
“陛下,请您彻查旧案,为忠臣正名!”
“陛下,请您彻查旧案,为忠臣正名!”
“陛下,请您彻查旧案,为忠臣正名!”
不只是中立的高官,太子的追随者在太子开口后,亦纷纷请愿,
此时朝堂上已经有一半人站了出来。
钟首辅再次开口,
“民意已起,而云鹤在民间的名声太好,若不能将他们心中的神打到泥土里,那就必须让所有人看到神的真正模样,让他们自己评判!”
这话很大胆,但是皇帝今日已经听了太多大胆的话,对这种言语竟然已经不敏感了。
首辅之后,又有数人跟随。
此时朝堂上仅有小部分官员还未表态,但是,这些人的态度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皇帝看着跪了满地的官员,头疼的不止一点点!
若要翻案,就需要颁布罪己诏,自己在位将近二十年,在这个时间颁布罪己诏,简直就是自己的耻辱!
“你们这是在逼朕啊!”
“陛下,臣不敢逼迫陛下,只是当前情况,无论真相如何,这桩旧案都已经是不能不查了。”
“钟首辅,你知道朕?”
钟首辅立刻高声表忠,
“陛下,臣对陛下忠心不二,绝无半点忤逆!”
“你还敢说,今日不就是在忤逆朕?都给我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
皇帝气得一甩袖子,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钟首辅面对着被关上的殿门,心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