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春。
京市市郊,香河镇。
一辆破旧面包车在有朋旅馆门口停下,戴着大金链子的光头男人从驾驶位下来,打开后门,去拽里面的女孩子。
副驾驶,一个染着黄发的男人,夹着公文包,一边下车,一边四下张望。
安暖知道,她的机会不多了。
拐卖绑架,受害者通常会被几经转手,越转越偏僻,等到了偏远山乡,那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光头男手心里藏着刀片,抵在安暖腰间。
“老实点,不然就给你放血。”
安暖垂眸,乖顺下车。
脚挨着地面,腿一软,差点摔倒。
她已经在这破面包上被捆了两个小时,听着光头男在路上和同伙聊天,这一批黄货,今天晚上就在这旅馆里,转手给一个叫老赵的买家。
两个小时前,她还是二十一世纪公安局的一名技术侦察人员,出一起外勤的时候,被持枪暴徒击中。
血花四溅,再睁眼,就到了又脏又破的面包车上。
她回到了四十年前!
八十年代,正是拐卖猖獗的时候。
黄货是道上的黑话,意思是未婚的黄花大闺女。
类似的还有白货,已婚妇女。
暗货,骗来的女人。
安暖无暇去想太多,她必须先脱身。
天已经昏暗,街上没有什么人,安暖也不敢轻举妄动,人贩子都是穷凶极恶的,若是一击不中,反而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光头看似温柔的搀扶着安暖往旅馆走去,刚走两步,一辆黑色轿车从后面驶来。
这个年代,车子是一件很稀罕的东西。这也就是在京市附近,要是小地方,一个镇子也找不出两辆车。
车上下来个年轻人。
身高腿长,穿着蓝色牛仔长裤,黑色长袖衬衣,布料笔挺,身形修长,从车上下来关门。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烟,又摸了摸,没摸出什么。
他四下一看,转身走过来。
安暖的心咚咚直跳,光头也很紧张,搂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甚至能感觉到刀尖的锋利。
男人已经站在面前。
安暖不由恍惚了一下。
这男人长得可真好看。
五官精致又锋利,那双眼睛最好看,大眼睛双眼皮,眼尾上挑略有点桃花。这双眼睛中和了五官的锋利,却又不露出一丝柔和。
但这双眼睛又深邃得很,这男人不是一般人,他身上有种普通人没有的强大气场。
隔着衬衫面料,能隐约看见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一切恰到好处。
似乎这人直接被拽到四十年后,也一点儿不显落伍。洗个脸就可以直接上杂志封面。
安暖心里飞快刻画出一个形象。
养尊处优,家世不凡,严格自律,冷静冷酷。
“同志,借个火。”
男人的声音清冷低沉,有种不好亲近的随意。
黄毛愣了一下,连忙应了一声,掏出红色打火机。
男人接过打火机,点着了烟。
他的手……好看,但不仅仅是好看。
男人虎口和食指拇指的地方,有一层薄薄的茧。
安暖心里一动,看见了希望。
“谢了。”
他是对黄毛道的谢,却抬眼看了安暖一眼。
安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但她不敢乱动。
男人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将打火机还给黄毛,就转身往旅馆走。
安暖突然开了口。
“王大哥,我……突……然,不舒服。”
这一瞬黄毛吓得汗都出来了,胳膊一紧,差一点去捂安暖的嘴。
但是安暖只是说了一句话,没有过激举动,她仰着脸一脸无辜。
“求求你,我……真……的,想喝水。”
安暖声音不大,说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两人渐渐冷静下来。
王哥瞪了她一眼。
“一会儿给你找水喝,别出幺蛾子。”
安暖连连点头:“我明白,谢……谢……你,王大哥。”
她说话的语调有点奇怪,时快时慢,不过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两人紧张了一下,只想着这丫头胆子还不小,其他的,也就没多想。
此时,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安暖身上,没注意已经快要进门的年轻男人脚步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
八十年代的私人旅馆,一栋二层小楼。
灯光昏暗,地面是老式的水泥地,被踩多了很是光滑。
他们进门的时候,刚才的男人正在打电话。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旅馆的前台有个公用电话。
安暖只听见依稀几句。
“放心,她不会走的,能攀上咱们家她哪舍得走。走,也得捞上一大笔……我知道了,这话我不会在爷爷面前说的,行,你先去找人,我忙完就来。”
男人语气不佳的挂了电话,上了楼。
老板坐在小桌子后面,看见有人进门,就热情招呼。
“三位住旅馆吗,要几个房间?”
王哥一边拿证件,一边说:“一个房间。”
“好的。”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一边装模作样地登记,一边低声说:“老沈昨天来了消息,想要个一斤八两的黄货。”
果然是一伙的,要不然,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带着她住店。这旅馆就是人贩子的中转站。但是为了混淆耳目,也对外正经做生意。
“行,知道了。”王哥从怀里摸出盒烟,自己点了一根,给老板一根:“对了,刚才上去那个男人,知道什么来路吗?”
“哦,是个干销售的,叫张强。”老板翻了翻登记表格:“我问过了,不碍事,有单位开的介绍信。”
王哥吐了一口烟,点了点头,放松一点。
“二楼,二零五。”
这年代的小旅馆条件没那么好,一个房间,里面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单独的卫生间淋浴房那是肯定没有的,要上厕所,得出门去公共卫生间。
进了房间门,王哥推了安暖一把,关上门。
“老实呆着。”王哥指挥黄毛:“你在这看着她,我去买点吃的。”
“好。”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算算时间,约莫有七八点。大家都没吃,旅馆里也不提供吃的。
安暖扭了扭。
“大哥。”
黄毛警惕地瞪着她:“你干什么?”
“我上去厕所。”
黄毛更警觉了:“你想跑?”
安暖一副要哭的难受表情:“我不跑,大哥,我真的想去厕所。你看这一下午了,我,我实在是憋得慌……”
黄毛想了想,一抬下巴:“那有个盆,就在房间里解决。”
简直丧心病狂。
“那不行,我做不到。”安暖破罐子破摔:“那你弄死我吧,弄死我,就卖不了钱了。”
黄毛一梗。
安暖长得好看,细皮嫩肉的,又是个黄货,比其他的货值钱。本来和买家说好了三千,现在估计能要到三千五。
要是她真撒泼打滚,弄一身伤要死不活又脏又臭,这价格就上不去了。
黄毛脑子飞快转动,安暖被他们从火车站骗出来,乡下来的傻妞一个,看样子,也没有什么能耐。
“行。”黄毛一咬牙:“我带你去,不过我警告你,你可别乱跑,要是乱跑,可别怪我不客气。”
安暖老老实实点头。
刚才在前台登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
他们住二零五,那个男人住在二零七,就在旁边隔一个房间。
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
出了房门,黄毛押着安暖去厕所。
这房子盖得还挺先进,每层楼有一个厕所。
男左女右。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黄毛虽然敢绑架,但是不敢进女厕所。
流氓罪是大罪,万一碰着谁了,那就扯不清了。他宁可在外面拦人,反正只有一个门,安暖要是时间长了不出来,他再进去抓人。
安暖进了厕所,关上门。
一个人影,从上方落下。
安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门板上,一只手捂住了嘴。
是刚才那个登记叫王强的年轻男人,这男人比她高一个头,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中。
楚隽欺身压了过来,抓住安暖两只手,控制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