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建兴八年九月初一,建业。
孙权今日在宫中召开了大朝会,为的就是要讨论他称帝的事。
孙权目光微凝,扫视了台下的群臣一眼,沉声说道:“孤要称帝这事,刘蜀和曹魏的态度如何?哪位爱卿来说说?”
群臣面面相觑,却见班中走出一人,仪表堂堂,年愈五十,面色如铁。
“吴王,臣以为此时称帝不是最好的时机,根据两国的消息来看,蜀汉对吴王称帝态度暧昧不明,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可曹魏反应却要严厉的多,臣已经收到了消息,魏帝将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从长安调回了扬州,准备进攻我军,吴王若是现在称帝,必然会引来魏军的大举进攻,我军在石亭之战上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若是曹魏真的不顾蜀汉,倾力来攻,我东吴如何抵挡?”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对孙权行了一礼,这才继续说道:“吴王,臣以为此时贸然称帝是在为蜀汉吸引曹魏的火力,不如等蜀汉与曹魏再斗一斗,吴王再称帝,似乎更为合适!”
他这话说的言真义切,可孙权闻言,眉头却是一皱,显然此人说的话不符合他的心意。
“哦?还有其他卿家有话要说么?”孙权不怒不笑,神色平淡的再次扫视一眼群臣,淡淡的说道。
顾雍是如今的东吴丞相,闻言也是眉头微微皱起,自己这个吴王心智也是上乘,武勇虽然不如孙策,却也算得上是个明君,唯独就是对这个帝位有些痴念,刚才说话的是步骘,如今官拜左护军,临湘侯,为人最是孤直,他说的话也数得上东吴稍有良心的话,可是如今孙权这么一问,无疑是对步骘的话不满意!
他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吴王若是称帝,是要将我江东基业拱手让于他人么?”
顾雍一听,心里暗叫不妙,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谁,可一见此人,顾雍却面色大变,心中暗暗叫苦,怎么是此人?
却见此人三缕长须飘于胸前,面方口圆,怒目圆睁,大步出班,也没有对孙权行礼,而是厉声说道:“吴王,此时天下三国之中,唯我东吴最弱,吴王若是称帝,此乃自绝与蜀汉的联盟,没有蜀汉的支持,吴王以为东吴能是曹魏的对手么?”
孙权闻言面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只是面对此人又不好发火,只能低声说道:“子布此言差矣,蜀汉已得陇右和凉州,威逼关中,曹魏如何敢冒着关中失陷的风险,引大军来攻我?子布莫要危言耸听!”
说话此人正是东吴元老,绥远将军,封由拳侯的张昭张子布!
张昭在东吴是出了名的敢于直谏、性格刚直,这也让孙权设立丞相的时候,被孙权以这个为理由拒绝,如今虽然只是绥远将军,可在朝中,他说话可比顾雍还要好使!
张昭冷哼一声,丝毫看不出对孙权有什么尊重,犹自说道:“刚才子山之言,吴王没有听见么?曹魏的司马懿已经到了扬州,要进攻我东吴了,吴王如此自欺欺人,岂不可笑?”
孙权耐着性子说道:“子布啊,司马懿就算到了扬州又能如何?扬州驻扎的魏军不过十万之众,我东吴也有兵,有陆逊为大都督,朱桓、全琮也是我东吴名将,谅司马懿有何能耐,能攻破我东吴?伯言,孤所言何对?”
他说的伯言正是如今的东吴大都督陆逊,陆逊本来在武汉坐镇,这一次也被孙权给召了过来。
却见陆逊迈步出班,先是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回吴王的话,我东吴将士无不枕戈待旦,若是曹魏敢入侵我东吴,我东吴将士必然誓死一搏,护我东吴周全,只是,臣以为张公所言不错,此时的确不是称帝的最佳时机!”
孙权闻言,怒气勃生,不过瞬间又给压了下去,张昭是江东文臣之首,虽然不是丞相,可他说的话却比身为丞相的顾雍还要好用!
而陆逊此时俨然是东吴军方第一人,在取得夷陵之战的胜利之后,在东吴军中的声望远远超过了孙权。
一文一武的第一人都反对自己称帝,难道自己称帝就犯了天条了吗?
可是这两人异口同声的不同意,却让孙权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
在他看来,这文武之间,或许有了一种不为人所知的联系!
作为将平衡做到了骨子里的孙权立刻就发现了不对,他第一时间没有想过自己非要称帝到底对不对,而是莫名的想到张昭和陆逊之间是不是联手了?
可是这两人联手总要有个纽带啊!
孙权强忍怒气,又扫视了一圈,却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太子孙登!
孙权觉得自己全都通了,孙登,就是孙登!
孙登是孙权的长子,也是东吴下一代名正言顺的接班人,为人谦和有礼,一直为朝野称颂。
而陆逊一直都是孙登的第一支持大臣!
这样看来,莫非张昭也站到了孙登的那一边?
如此说来,朝中文武都勾结在了一起,这是要将自己给推翻了吗?
孙权玩弄了一辈子的权术,自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权谋。
孙权眯了眯眼睛,却笑了起来:“既然子布和伯言都说此时不是称帝的最佳时间,那就以后再说吧!”
听到孙权这样说,张昭一愣,按照他对孙权的理解,孙权不是这样一个轻易放弃的人,如今却能如此轻易的答应,这中间必然有缘故。
只是张昭想不通到底是为了什么,却听孙权又说道:“孤这段时间一直觉得身子不爽利,孤看太子就留在建业吧,也好安稳的伺候孤一段时间,太子,你以为如何?”
孙登一愣,赶紧答道:“既是父王身子不爽利,儿臣自当侍奉汤药!”
孙权若无其事的说道:“武汉为我荆襄重地,不可不派遣重臣镇守!伯言不是一直镇守武汉么?如今曹魏恐对我东吴有意,孤以为伯言为我东吴大都督,不可久离中枢,皖城有我东吴一万大军,又是面对曹魏的第一线,孤看,要劳烦伯言去一趟皖城,以防曹魏突然来攻,伯言以为如何?”
陆逊同样也是愣了一下,赶紧说道:“吴王,臣若去皖城,武汉交给谁来管?”
孙权笑着说道:“前将军朱桓素有智计,孤以为镇守武汉足够了!”
听到是朱桓去镇守,陆逊也不再说些什么,而是默默的退回班中!
孙权见陆逊没有反对,心里也满意了起来,却又看向了张昭,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对张昭说道:“子布啊,最近山越又有异动,孤以为非重臣不可制,孤以为这个重任非子布不可担任,子布可愿往?”
这一句话,别说是张昭,殿里的其他大臣都愣住了。
要知道张昭虽然是东吴老臣,可带兵的经历却没有多少,算起来还是在建安五年的时候,孙策死于宵小之手,将孙权拜托给张昭之后,黄巾余党起兵,张昭率军将其讨平。
孙权征合肥时,命张昭另外率部攻讨匡琦。
此后张昭就极少领兵,如今又让张昭领兵,岂能不让人惊讶?
见张昭站在原地不肯奉诏,孙权却阴阳怪气了起来。
“子布在曹操攻打江东之时,曾经让孤投降曹魏,如今曹魏又要来攻,子布不愿意去攻山越,是打算再次投降曹魏么?”
这话一出口,就见张昭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好半晌,才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句:“臣奉诏!”
他也是没有办法,赤壁之战前,他要投降曹魏之事,人尽皆知,也成为了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孙权这样说,让他直接就无言以对,除了奉诏,他还能说什么呢?
孙权闻言大喜:“全琮,你带五千禁军与张昭同去,不得胜不可回还!”
全琮出班应下。
这时候,孙权才宣布散朝!
顾雍听着孙权一个接着一个的人事任命,心中莫名有了一阵忧愁,刚要出殿,却被张昭给喊住。
“元叹留步!”
顾雍停下脚步,回头苦笑着对张昭说道:“张公有什么吩咐?”
张昭则是苦笑着说道:“元叹啊,吴王的筹划你看出来了吗?”
顾雍心中一动,面上却说道:“不知张公所言何意?”
张昭哼了一声:“吴王留太子在建业,又将陆伯言送去往皖城,让朱桓去武汉坐镇,又将我支去山越,对此还不放心,又让全琮盯着我,如今朝中除了步骘之外,也就只有你这个丞相还说得上话了,吴王称帝之事,万万不可答应啊!”
顾雍苦笑一声,他如何不知道孙权想要称帝之事属于异想天开,基本上没有可操作性,可孙权的性子若是听劝,也不会将这么多大臣都给调出去了,这不就是为了让他称帝没有阻碍才做的决断?他可不认为孙权会听他的话。
见顾雍苦笑,张昭长出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这是为难了顾雍,却是苦笑一声。
“元叹啊,此事若是为难,也不用阻拦了,他要舍得将江东基业拱手送与他人,也由得他去,只是太子千万要保护好!太子在,我东吴还有机会!”
看着张昭的眼睛,顾雍点了点头。
“必不负张公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