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开席时,卫家母子已恢复如常。
老夫人端坐主位,暗红褙子衬得气色极好。卫岚更是举止从容,在席间周旋应对,俨然一位端方持重的年轻学士。
虽非豪门盛宴,但卫家显然费了心思。席面是聚仙楼的招牌菜色,唱寿的更是京城有名的班子,这场寿宴也算是宾客尽欢。
寿宴结束,宾客陆陆续续散去。
卫岚站在府门口送客,见沈洛泱过来,立刻让门房把相府马车赶过来。
“卫大哥,我就先告辞了。”
“慢走。”卫岚拱手,彬彬有礼。
沈洛泱突然顿住脚步,压低声音道:“对了,那群人……”
“暂时关在柴房,我怕他们出去会坏了我母亲寿宴。现在寿宴结束,他们要告官还是如何,我奉陪到底。只是今日冒犯了小姐,卫某在这赔罪了。”说完又拱手下拜。
她虽然是相府千金,却没品级,卫岚一个四品学士,完全不必如此客气。
沈洛泱摆手:“我没事,卫大哥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京城正是说理的地方。如此,我便先回府了。”
“请。”
接下来的两日,沈洛泱的伤彻底好了,只是还有疤痕未消,太医也给了祛疤的药,才不再上门来了。
沈洛泱也准备收拾收拾回书院。
不知不觉回来近一个月了,功课也落下了很多,回书院后,怕是要辛苦一些。
她正准备晚膳时跟爹爹说明日回书院,就见沈淮安大步进来。
“爹,今日下职这般早?”
沈淮安看着她桌上的东西,“明日就要回书院了?”
“是啊,手上的伤都好了,再不回去,怕是都跟不上同窗的进度了。”
沈淮安犹豫不决,沈洛泱皱眉道:“爹,怎么了?”
沈淮安拉过女儿坐下,认真问道:“你跟卫学士最近走得很近?”
“嗯?”沈洛泱疑惑,“是爹爹让我有空就去卫府贺寿……”
“卫岚前日被人状告背祖忘宗,这案子本来跟本相也没关系,这些小事本相也不关心。可有人说卫岚仗着什么老丈人……也就是指本相,说仗着本相的势力,直接断了至亲堂哥一条腿。事关你的清誉,爹就去了解了一二,哼!”说到这里,沈淮安一拍桌,“这样的泼皮,才断一条腿真是便宜他了。”
沈洛泱满脸惊讶,这件事本就是卫岚的私事,她也就没在关注,更没有跟爹提过,没想到这后面还有她的事。
“那这案子最后怎么判的?”
“卫岚这人,本相多少了解一些,说他仗势欺人,本相就让他仗一次势。只不过稍微一查,就查出他那堂哥可真不是个东西,不过一个穷酸秀才,仗着几分学识,就欺男霸女,本相让人判了他蹲二十年大狱。”
沈淮安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他那二叔一家,更不是东西,霸占兄嫂田宅不说,差点逼死寡嫂,现在官府文书也明确表示,这卫岚已经跟他们断亲了,他这更属于诬告,每人赏了顿板子,他二叔二婶蹲三年大狱。”
沈洛泱直呼活该。
这一家人本是想捞些好处,顺便断了卫岚官途,没想到把自己一家人折腾进大牢了。
“听说卫岚断他堂哥的腿,是为了你,这事是真的吗?”
“这也可以这样说,是他那堂哥冒犯了我,卫大哥这样做事跟我赔罪,无关私情。”
沈淮安眯了眯眼,面露满意:“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魄力,不错,若是你们……”
“你想多了。”沈洛泱翻了个白眼起身。
“爹虽然不会让你这么早出嫁,但女孩子嘛,早晚都要出嫁的,爹和你姑母不能陪你一辈子,总要找个人品贵重的人。百年之后,爹才有脸去见你娘。”
“爹,你又来了。”沈洛泱走到老爹背后,双手环住爹爹的脖子,将下巴抵在爹爹的肩膀,“爹爹得一直陪着我,人心隔肚皮,只有爹对我才是最好的。”
沈淮安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啊,也不要如此悲观,天下好男儿多的是。”
“再好也没我爹对我好,我就要您一直陪着我,除非爹是嫌女儿烦,是不是?是不是?”沈洛泱扯着爹爹的胡须不依不饶。
沈淮安按住她作恶的手,语气无奈又宠溺:“好好好,爹一直都陪着你……”
……
沈家一片温馨,远在东昭东北边的宁古塔又是另一番光景。
此时的京城是春暖花开时,而宁古塔冬季漫长且寒冷,已经是三月末了,依旧一片天寒地冻。
“哗啦——哗啦——”
铁链拖过冰面的声响刺破黎明。
“丙字营的贱胚子!还不起身!”
皮鞭抽在草帘上的爆响吓得同棚女犯们惊跳起来。楚清音咬着牙往背篓里塞最后半块黑面饼,十指上的冻疮崩裂开来,在粗麻布上蹭出斑斑血痕。
她拖着残腿挪到采石场时,其他犯人早已开始劳作。监工见她来迟,抡起鞭子就往她脊背上抽:“瘸了腿就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一鞭下去,旧伤绽出新
红。楚清音闷哼一声扑倒在冰碴里,恍惚看见自己映在冰面上的倒影——枯草般的乱发下,那张曾经名动京城的脸如今瘦得脱了形,两颊凹陷处结着紫黑的冻疮,活像被虫蛀空的牡丹。
“装什么死!”监工一脚踹在她断腿处,“今日搬不够三十筐,别想领饭食!”
楚清音拖着背篓向石堆爬去,每挪一寸,断骨便似有千万根钢针在扎。
日头西沉时,她终于搬完最后一筐砾石,领到的却是一块结着冰碴的麸饼。
窝棚里弥漫着腐肉与霉味,同棚的女犯们像死鱼般瘫在草堆上,无人多看她一眼。
日复一日的劳役,让人麻木,也没了勾心斗角的心思。各自裹紧身上的破被子睡去,明日一早又要上工。
楚清音坐在角落就着水噎着面饼,泪水顺着龟裂的脸颊滑落,刺得脸生痛,也为这无味的面饼加了一丝丝咸味。
为什么和梦中的不一样!为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
她明明梦见自己凤冠霞帔,在百官朝贺中入主凤仪宫。梦见沈洛泱惨死冷宫。可如今......
自从做了那个梦,便事事争先,费心筹谋。
她让爹查到自己身世,让他当官,让他因为功绩调去京城,更让他成功与太子搭上线。
她自己也拜入江大儒门下,成为扬名京城的才女,与沈洛泱那个草包形成鲜明对比。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梦中发展得好好的,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
她如今是逆臣之女,还断了腿,每日困在这苦寒之地备受煎熬。
既然上天能让她梦到先知梦,为什么又让她落到如此地步!
她不甘心!不甘心!
面饼被她捏碎,她满眼仇恨。
“你想要改变这一切吗?”
幽冷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惊得楚清音猛地抬头,却见同棚女犯早已酣睡如泥。
楚清音猛然睁大了双眼看向四周:“谁!”
“别找了,只有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我的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