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姐 作品

第6章

第二日两人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平微睡相很好,倒是贺洲像个八爪鱼似的缠上来,用力得一度在半夜将枕边人惊醒。

洗漱好打开房门,就见徐伯站在前面,右手擡起,似乎先前是想要敲门。

“......”平微放在门上的手僵住。

徐伯往后退了一步,弯腰道,“是老奴吓到殿下了。”

“没事,”平微迅速回神,并往前一步,将打开的门掩上,走到徐伯旁边问,“午饭做好了吗,我有点饿。”

“已经做好很久了,只是殿下一直没从房内出来,我不敢打扰。想去找贺侍卫,敲半天门也没见到他出来应我,实在是外面......”徐伯边说边和平微走向前厅,言语间突然瞟到后面紧闭的房门又被打开,他反射性地转头向后,登时愣在原地——

只见“敲门一直没应”的贺侍卫从里走了出来。

“......”

“外面怎么了?”平微看也不看贺洲,若无其事地问。

“啊......”徐伯惊诧的目光一点点从贺洲脸上移开,道,“梁家二公子一大早就来到别院,似乎是想要拜访殿下。”

“梁京照?”平微回忆了下是谁,“是兵部梁将军的儿子?他来做什么。”

“想来结识殿下吧?带了不少礼物。”

“等很久了吗?”

“有一会儿功夫了。”

平微听到,随即迈开步子往前厅走,临走前不忘瞪了那“无辜”的人一眼,回来再收拾你。

贺洲不痛不痒,破天荒地扯开嘴角笑了下。

两人状似打情骂俏的互动被徐伯全然收入眼底,他猜出两人不是寻常的主仆关系,但又不敢往那方面想,只好装瞎,带着平微往前面走。

梁京照今日一早被人从床上拖起,塞上一堆礼物,只说是让他去拜访个人,便昏沉沉地来到别院,想说将东西放下后寒暄几句就走。不料这家主人到了中午都没醒,他在厅里和管家四目相瞪,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继而憋了一肚子气,打算等下一见到那人,就先阴阳怪气几句,让他无言以对。

京照自小习武,耳力很好,所以当听到里屋传来着急的脚步声就立刻跳起来,指着平微准备先发制人。

然而张开了嘴,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说呢,可能是对方长得过于好看,又可能是他梁小少爷大发慈悲,反正在看到平微那刻,京照就没了那颗要作妖的心。

平微见他开头那架势,就知道对方是等了太久心生烦躁,连忙走过去向他道歉,“这两日舟车劳顿,导致今早起来得晚,让梁兄等这么久实在对不起。在下谢绪,叫我平微就好。”

“哦......”梁京照眨了眨眼,“没事,要不是今天我爹让人喊我起来,我也能睡到现在。”他说完,又转身指了指自己带过来的礼物,“这都是我们梁府送过来的。”

平微快速扫了眼,探究地问,“我与梁兄今日才相识,怎么突然拿这么多贵重物品过来?”

“昨日你刚入城那会,我爹刚好就在城墙上站着,看到工部的关大人亲自过来接人,觉得你身份不一般,就让我过来拜访下,”梁京照性子很爽朗,有问必答,没兜一点儿圈子。

这么说梁将军并不知道自己是皇子,只是心有存疑才让儿子过来试探。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注意到,还找上门来,平微看着这位大大咧咧的小少爷,轻声问,“梁兄吃饭了吗?没有的话可以一起吃个午饭,我请客,就当是前面等我这么久的赔礼。”

“好啊!”说到吃,京照眼睛就亮了起来,“我正好饿了,京中最近刚好开了家新酒楼,我还没去过,要去试试吗?”

他靠近平微,大手一擡,似乎是想揽住平微的肩。

平微眼皮一跳,刚想出言阻止,后方贺洲已经上前一步,梁小少爷的手还没碰到平微的肩呢,就感觉有人无声出现在他身后,而自己手臂竟是被人抓住,纹丝不动。

梁京照“咦?”了声,立刻作出反应,空出的手像刀似的直直切向贺洲手臂。贺洲松开,半伏下身右腿向前一扫,想将他绊倒,然而京照比他要快,身轻如燕地跃开,站在旁边冲他一笑,“来。”

贺洲擡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倾身向前。

.....两人竟在这厅内打起来。

平微闪到旁边和徐伯站在一块。

“怎么好端端就打起来了.....”徐伯前面才察觉殿下和自己的贴身侍卫关系不一般,后面梁将军的儿子居然还和殿下的侍卫打了起来,不禁有些心累。

“不要紧,”平微安抚道,“他们只是玩玩。”

“玩闹吗,可梁家的少爷似乎很兴奋。”

“对他来说,碰到贺洲这样的对手很难得,”平微看着那两人的动作,一炷香时间过去,梁京照竟还未曾落下风,他发自内心地感叹,”梁将军把儿子教的很好。“

这话被正在拆解贺洲招式的梁京照听到了,不免有些得意,“我可是从五岁就开始学武......唔!”他突然怪叫一声,语速极快地道,“你这人怎么突然出手这么狠?!”

说的是贺洲,两人本来势均力敌,然而不知方才哪句话戳到贺洲,出手招式竟和先前完全不同,变得异常狠辣。

贺洲不理他,只专心进攻,眼神犀利又锋锐,整个人气场突变——梁京照这才发现,原来对方先前根本没和他认真!

他又惊又惧,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然而贺洲的身法诡谲多变,他根本招架不住,好在旁边平微察觉到梁京照的狼狈,温声阻止,“好了,都住手吧。”

如此一来,那只快要掐住梁京照脖子的手才缓缓收回。

梁京照出一身热汗,站在原地一边喘一边问走过来的平微,“他是你的侍卫么,身手真好。”

“梁兄身手也很不错,”平微走到贺洲身旁,借着宽大的袖子,偷偷掐了下他的手。

“叫我京照就好。”

”他和你没这么熟,”贺洲冷冷开口。

“啊?”梁京照愣了下,被顶撞了也不生气,笑道,“之后就变熟了。”

贺洲面露不悦,从刚才一进来这人就盯着他家平微看,接着被夸他身手好,现在居然还让平微直接喊他名字,贺某现在醋坛子打翻了,气的不行。

平微将人拉住,转移话题,“梁兄会去参加今年的武考吗?”

“会,”梁京照道,“我爹几个月前就让人报名了,这位兄弟去吗?”

他饶有兴趣地望向贺洲。

贺洲没搭话,平微帮他回了,“他去的,说不定到时还会和梁兄在台上切磋。”

“那他就完了,”把人拉住不代表贺洲不能出言讽刺,那张平日里不轻易说出一个字的嘴这会儿像开光似的,十分“能说会道”。

梁京照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只觉得他说的是实话,贺洲身手远在他之上,梁小少爷笑道,“要最后碰上还好,但如果是初试.....那我就无法向家里人交代了。我爹给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进前三。”

“不会这么巧的,”平微顿了顿,想到话不能说太绝,又默默补了句,“输了还有复试。”

“那也太丢脸了,”梁京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平微笑出声,“不是说要去午饭么,梁兄带路?”

“好。”

梁京照先一步走出别院,徐伯迎上来,“殿下,那厨房先前做好的一桌菜.....”

“没事,晚上回来吃吧,这会天冷也不容易坏。”

平微柔声回道,又扯了扯旁边贺洲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安分点,”与他一同走出院子。

三人去的茶楼叫八仙居,人很多,但梁小少爷走了后门,被安排到了一间上好的包厢内。

僻静的环境,刚好适合闲聊。

平微问,“梁兄在武考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唔....应该是去江将军的北庭军里报道吧,”京照道。

“梁将军肯吗?去边疆这么远的地方。”

“他不肯我也要去,北庭军是大齐第一军队,又是守卫在边境这等重要地带,我爹从小让我习武,就是希望我能为大齐出一份力。”

听听这话,平微看了眼旁边无动于衷的贺洲,很想说这有个人昨晚死都不肯去。

“怎么了?”梁京照注意到他的眼神,望向贺洲,“贺兄也要去吗?”

“过了武考之后去,”贺洲破天荒地回了句。

“那好啊,”多个熟人一起,在边疆会没这么孤单,京照有些开心地应下。

贺洲面无表情,他在想到了边疆怎么料理掉这烦人的家伙。

小二上来后京照报出一大堆菜名,都是些临京的地道小吃,想来是考虑到平微初来乍到,还未尝过这儿的美食。

平微由着他来,和贺洲坐在旁边没说话。

“等等,”小厮记下七八个菜转身要走,到了门口梁京照又喊住他,”再来一壶竹叶青吧。”

这是种酒的名字,平微眼皮一跳,刚要阻止,旁边贺洲已经道,“他不能喝酒。”

“为何?”梁京照惊诧地问,“我听说这家的竹叶青酿的很不错,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浓度不高,喝一点没事。”

“他喝了酒后全身泛红。”

“一点点都不行吗?”梁京照知道有些人有这种症状,但小抿一口,不要紧的吧?他探究地望向平微,对方摇摇头,贺洲则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好吧....”于是京照向伙计摆摆手,取消了那壶酒,转过头问贺洲,“不对,你又是怎么知道平微会全身泛红的?”

这就涉及到一些不能说出口的事了,贺洲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浮出几分颇有深意的微笑,他勾勾嘴角,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谢平微,没说话。

“我和他说的,”平微搪塞道,“不说这个了,过两天的上元节,梁兄会去吗?”

“当然去,我正要和你讲这个,今年的上元节会弄的很热闹,据说早上上户部还因为开销过大,和礼部吵了一架,”京照双目发亮地望向平微,“到时候要一起出来玩吗?“

“嗯,我们应该能见上一面。”平微温声道。

“在哪儿,宫里吗?”

京照若有所指地问,想起今日他家老头子派他去别院送礼的目的了,就是要让他去打探下这位新来的公子哥是谁。

平微没回答,只问,“今年的宴席是摆在宫里吗,还是望月台。”

“应该是望月台吧,有烟花的话那里是最好的观赏地点。”

“那我们应该就是在那里见了,”能参加皇上举办的宴席,那肯定是宫里的人,平微自认给足了暗示,他没想瞒着对方,再怎样两天后他都会知道,但也不想明说,免得提前引起谢适和谢连铮两位皇子的注意。

梁京照“哦”了声,也不知听没听懂。菜很快上来,满满放了一桌,他对食物的兴趣明显高于刚才的话题,兴致盎然地介绍着每道菜,如数家珍。

平微同样很喜欢吃,边吃边专心听他讲,不过相较于他们二人,贺洲倒对这些食物没什么兴趣,只专注于给平微夹菜。

梁京照注意到他的动作,感叹道,“你们感情真是好啊。”

“这是自然,”平微忙着吃东西,贺洲也就替他答了,“我们很久前就认识了。”

“多久前?”

“十三年前了。”

“这么久,”京照惊讶,“可以说来听听吗?”

贺洲正想在事实基础上编造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平微连忙轻咳几声,赶在他面前简明扼要地说,“有年我外出,看到个小孩被人抛弃在路旁,就把他捡回家养。”

京照眨眨眼,“就这样?”

“对,”平微在桌子底下握住贺洲的手,不让他乱来。

贺洲眼里闪过一丝笑。

“说起来,救人这种事我小时候好像也干过……”京照若有所思地喃喃,又问,“那你们这十三年来都在哪呢?”

“余安,不过也经常外出,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贺洲见缝插针道。

“哪里?”梁京照追问。

“这个你就无需知道了,比你想到的还要多就是,”贺洲假笑。

京照“哦”了声,“是游历吗?还是说因为是有事才去的?”

“可以说是去挣钱,”贺洲望着对面人,加重语气,“我们经历过很多事情,所以,我和他的感情很深。”

“哦.....“梁京照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强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平微完全明白贺洲想表达些什么,无奈地看了贺洲一眼,对方翘起嘴角,对他温柔一笑。

一顿饭在复杂的气氛下吃完,梁京照因为起了个大早,吃饱喝足后就有些倦了,平微将他送出店外,看着马车离开。

贺洲站在他身旁,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漫不经心地问,“要逛下吗?”

“你啊……”平微叹了句,和他一起走出茶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贺洲像麦芽糖似的黏在他身边,他察觉出平微有些生气,轻声问道,“你不是喜欢吃馄饨吗,我去买给你好不好?”

“才刚吃饱饭,”平微停下脚步,转身与他对视,眼里似有责怪。

“今日是我错了,”贺洲牵起他的手,“早上明明在房间里就听到徐伯声音,但还是走出来,故意让他察觉到我们的关系,之后又和梁京照打架,对他出言不逊。我只是……很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罢了.....”

“他们知道了又如何?”

“这样就会离你远点,”贺洲握紧平微的手,很想去亲他的脸,过了好半晌才道,“自从来到这临京城就不断有人出现在你身边,我又即将参加武考去边疆……”

自然是心有不安,想在旁人面前宣告下主权。

他垂下眼睛,低声问,“能亲一下吗?”

平微失笑,将他拉到一条小巷里,任对方啃咬上自己的唇,待他亲够了才道,“那年在琅桥,我不是都说了吗?”

贺洲愣住,不过寥寥几句话,便被他带回几年前在琅桥那段日子。

贺洲这人,没爹没娘,九岁前想到是怎么活下来不被饿死冻死,九岁后想的——是怎么将平微牢牢抓在手里。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平微的,这感情一开始是颗不起眼的种子,被泥土埋得严严实实,后来随着二人的相处渐渐发芽长大,到了无法被忽视的地步。

于是在十六岁那年,他告了白。

先前也没多想,不过有天在琅桥和平微办完事,路过一间私塾,里面先生刚好在教一句诗词,贺洲听完就若有所思,和平微回到客栈后转身到街上,找到个在卖花的姑娘,买了枝送给平微。

而今日在临京城,平微再次提起这事,贺洲立刻“大悟”,转身往街上走。

平微拉住他,“干什么?”

“买花。”贺洲头也不回地道。

平微笑出声,“想拿这个来哄我吗?”

“不是,”贺洲和对方十指交缠,伏在他耳边说,“是表白,我爱你。”

那年教书先生教的是陆凯的一首诗,名字是什么贺洲忘了,他只记得那一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我什么都没有,但我愿将自己最美好的东西送给你。

十六岁的贺洲红着脸把花放到平微面前,没讲一个字。而他喜欢的人天生聪慧,愣了一会后将花收好,走到贺洲面前,嘴角含笑地道,“我知道了。”

贺洲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那么,你是我的了吗?”

说的很慢,仿佛是在给平微时间考虑,甚至反悔。

然而对方在下一秒就答了,他说,“我是你的。”

巷子里,贺洲那颗自从来到京城后就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下,他侧过头,咬住平微赤裸在外的脖子。

“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