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黑风高杀人夜，无月无星的夜晚，只有寒风，在空中游荡。静谧的夜晚远远地传来更夫的声音，一声两声，似近似远。
整个京城似乎都已经入睡了，偶有一两户人家屋子里还亮着灯，间或传来几声喊骂声和病人痛苦的咳嗽与□□。哪怕是天子脚下，痛苦也是随处可见的。
陆小凤却没有睡下，反而在屋顶上急速地狂奔，速度之快只感觉两耳都像是生了风，除了呼啸的风声，再也听不见什么别的声音。
他的目的地，当然是城东北的太平王府。
陆小凤行至到距离王府还有一里距离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只见王府里亮着一盏孤灯，偶有几声声音从那屋子里传来。
“沙曼呢？”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回少爷的话，沙小姐还没有回来。”
“一群废物。”
现在陆小凤已经听出这个声音就是宫九。
陆小凤猫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耳边传来的声音也变得更响了。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我早已说过，沙曼这个女人，迟早会坏了你的事。”
宫九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陆小凤却感到奇怪。他虽然只和宫九见过一面，可是却已经看出他绝对是个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上人，可是方才的态度却表明他虽然心有不满，但并不敢反驳老头的话。
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莫非就是唐天纵说过的老头？
老头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这天底下能够在我手下逃脱的人倒也不多，哪怕她已经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爱管闲事的楚留香和陆小凤，也没有什么关系。”
宫九冷冷道：“他们两个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老头笑了笑，道：“你莫要如此轻敌，他们二人的确不可怕，但可怕的是无论是哪一个，都有不少朋友，而且他们的朋友，几乎个个都是深不可测的人。”
宫九冷笑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老头叹了口气，道：“乌合之众……你可是忘了，在那座岛上，只凭一个老实和尚就差点坏了我们的事？”
陆小凤吃了一惊。
宫九沉默良久，道：“我并没有忘。”
老头笑道：“很好。一个人只要还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总会有机会改正的。”
宫九道：“我当然不会忘，就像现在一样，我们谈话的内容被老实和尚听了去。”
宫九说这话的时候人还在屋里，可是当他这句话说完，屋里的灯以及熄灭，而他的人也到了屋顶上，到了陆小凤的旁边。陆小凤甚至还没看出来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宫九的武功比他想象的还要高，但是陆小凤还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宫九冷笑道：“看来你还想露两手给我看。”
陆小凤道：“我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但是两手还是可以露给你看看的。”
陆小凤连忙往后翻了数个跟头，几乎一瞬间就到了十数丈之外，但他很快就停住了脚步，只因为他的背后又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和宫九说话的老头子。他佝偻着背，头发已经斑白，只有一双眼睛里还透出精亮的光来。
陆小凤已察觉到这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比宫九更难对付。
小老头却没有和他动手的意思，只是笑了笑，道：“我姓吴，叫吴明，口天吴，日月明。”
吴明其非就是无名？
他朝着陆小凤笑，陆小凤也只好对着他笑笑，可是谁都猜得出来他现在实在是已经笑不出来了。
小老头又道：“陆公子，久仰久仰。”
陆小凤已经发觉他虽然在说久仰，可是却一点儿久仰的意思也没有。陆小凤虽然还没见过他出手，但是光是他的气度，已经不在他认识的任何人之下。
可他还连这个小老头是谁都不知道。
小老头继续道：“想不到陆公子居然如此有雅兴，半夜在屋顶上散步，还散到太平王府来了。”
陆小凤勉强笑道：“肯定是我今天晚上喝多了酒，容我回去清醒清醒再来向二位赔罪。”
小老头目光闪闪，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在府上稍作歇息便是，我还特地安排了一场趣事等候陆公子。”
陆小凤不得不答应。
很快，他就进入了那间亮着灯的房间，房间里居然还有个敞开了的暗道。小老头亲热地拉着陆小凤的手，和他一起进入了暗道里，一共走下了一百二十七层台阶，陆小凤才感觉到自己的脚落在了平地上。
推开门，里面的情形又让陆小凤吃了一惊。
暗道来个人，却依然闹哄哄的。房间四处都点着灯，把原本黑暗的地下照的宛如白昼。
陆小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庄家位置上的红衣少女，赫然就是那晚给他们送去两大碗牛肉汤的少女。
她当然也看到了陆小凤，可是她看陆小凤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小老头拉着陆小凤走到中间的赌桌旁，对其他人道：“这位是陆小凤陆公子，也要来和你们玩几手，大家都放轻松，不要拘礼。”
陆小凤苦笑道：“可是我没有带一两银子。”
小老头皱紧了眉头，问道：“你真的没有带一两银子？”
陆小凤摇了摇头。
小老头叹了口气，道：“幸好我是个心善的人，既然陆公子没有带银子，我便先借给你，你赢了再把银子还给我。”
他说着，居然随手就掏出了十张一万两的银票递给陆小凤。
陆小凤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了。
陆小凤从小就是个赌徒，他大概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耍骰子，从他六七岁到现在，几乎还没怎么输过。陆小凤当然也很爱赌钱，可是他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觉得赌钱是一件痛苦的事的一天。
于是陆小凤又想到了楚留香。他在近来总是容易想到楚留香，不仅因为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更是因为楚留香那颗能够体贴到他的一切心思的心。同样的他还想起了他们在济南快意堂里赌钱的事，最后又想起他们今晚上的兵分两路。
陆小凤不可避免地为楚留香感到担心，尽管他自己也羊入虎口。
可是现在，陆小凤不得不把自己的注意力收回来。
坐庄的是牛肉汤，但陆小凤没有去看她，而是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一个头戴紫金冠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他还穿着一身唐朝时的一品朝服，腰上缠着一根白玉带，活像是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唐朝大官。
小老头笑道：“他姓贺，人称贺尚书，因为他一旦喝醉了酒，就非要说自己是唐朝贺知章的转世。”
陆小凤也跟着笑道：“这倒是有趣得很。”
小老头道：“你只要把钱还给我，多余的钱全部输光，我就能让你离开这里。”
陆小凤道：“我要把钱输光？”
小老头点了点头，道：“是的，如果你的手气太好，恐怕要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不可。”
陆小凤苦笑道：“赌场自然不可能让赌徒赚了大钱。”
小老头笑了笑，道：“看来你的确很懂赌场的规矩。”
陆小凤就算真的不懂，此刻他也要非懂不可。
他没有立刻下注，而是先观察了几把。他发现这儿的人看起来就像是最普通的那种赌徒，他们完全没有技巧，骰子掷出来几点就是几点，看了没多久，陆小凤的手便已经开始痒了，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在太平王府的地下，而不是在普通的赌场里。
要赢钱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可是要输钱确实一件困难的事。
因为陆小凤已经连续赢了十三把了，原本他连一两银子都没有，可是现在除了还给小老头的十万两，他还多了三十八万五千两。
陆小凤苦笑道：“看来我的运气好像太好了一些。”
贺尚书苦着脸道：“我若是能分到你的一点儿运气就好了。”
陆小凤笑道：“那就分一点儿给你吧。”
赌徒有两种，一种是纯粹靠天命的人，这种人大多输得很惨，即便运气再好，也有输得倾家荡产的时候；另一种人则是靠技巧。陆小凤就是后一种，因为他有两根天下无双的手指。现在，这两根手指已经被他放在了赌桌的
骰子已落下，庄家是三四五，最后一颗骰子的点数为准，陆小凤只需要掷出一个四，就可以输，四点输给五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
不过事实却不像他所想的那样，骰子原本快要在四点停下来，却突然颠了个个儿，停在了六点的那一面，陆小凤居然又赢了。
陆小凤傻了眼，他根本没想到这个桌上还有高手，而且可能比他还要高一些。
贺尚书都快要哭出来了：“运气看来还是在你那里。”
陆小凤却比他更想哭，可是却不会有人理解他。赌徒在赌场当然希望自己可以赢大钱，谁也不能理解陆小凤想要输钱的心情。
小老头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地下赌场里只剩下了十几个赌徒。陆小凤借着灯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可是他看了几圈，也没有看出到底谁是在骰子上作弊的高手，他的手心都渐渐出了汗。
牛肉汤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还下不下注？”
陆小凤苦着脸问道：“我能不下注了吗？”
一个有着和陆小凤很像的小胡子的男人开口道：“赢了钱就收手，这本来也是一个好赌徒的习惯。”
陆小凤赞同地点了点头。
贺尚书紧跟着道：“只可惜我们是绝不会让你走的，你若是不想下注，你可以选择坐庄。”
同点庄吃，庄家赢得机会只会比其他人更多，陆小凤当然不答应，于是他只好继续硬着头皮下注。
陆小凤故意笑道：“看来我今天一定可以满载而归。不过，玩了十几把都没有见到豹子，希望下一把我可以出个豹子。”
说罢，他居然一把把自己手上的好几十万两都压在了上面，道：“最后一把，一把见输赢！”
牛肉汤脸上一瞬间闪过了奇怪的表情，陆小凤并没有忽略。
两颗骰子已经出现了两个六点，还差一个六，就会出现陆小凤想要的六点。
陆小凤当然不会真的想要豹子，所以他的手还是放在桌子的
一股阴寒的掌风透过桌面传到了他的手上，陆小凤在心底冷笑一声，大声道：“这骰子有鬼！”说罢，他居然趁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推翻了整个桌子，最后旋转着还没有出现点数的骰子也飞到了半空中。
只听嗤的一声响，一缕锐利的风忽然从陆小凤耳边划过，他忙不叠翻了个身，竟将身上的外衣迅速解下来裹住了那股劲风，一只脚横踢出去，竟把那颗骰子给踢了出去，骰子撞到墙面，瞬间粉身碎骨。
陆小凤在心底笑了。
只是面上他却遗憾地对牛肉汤说：“骰子碎了是多少点？”
牛肉汤冷冷道：“没有点。”
陆小凤又问：“没有点和两个六点是多少点？”
牛肉汤道：“还是没有点，点数只看最后一粒骰子。”
陆小凤看了看贺尚书等人身前的骰子，问：“一点二点四点是不是都比没有点大？”
牛肉汤不得不点头。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输了。”
于是他把钱一推，道：“我现在已经输光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小老头又出现了，他似乎总是出现的非常是时候。他看了一眼原封未动的十万两，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今日运气不大好，赢来的钱居然都输了。”
陆小凤笑道：“那也未必。”
小老头道：“哦？”
陆小凤道：“我学到了一个道理。”
小老头问道：“什么道理？”
陆小凤笑道：“永远不要找人借钱赌博。”
说罢，他便擡起脚往台阶上走，竟然也没有人拦着他。陆小凤走的从容不迫，仿佛太平王府是他家的后院子，可是等他一出了王府的大门，他就飞一般地跑了起来。
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