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往往是这样,在你对一个结果或者一个目标有强烈预期的时候,走上前去才发现,一切都大大出乎你的预料。没有你追求的目标,也没有想象中好的结果,甚至连坏的都没有。
这些年来的经历让我知道,好奇和期待往往让人陷入纠结、痛苦,无论对人对事都一样。
比如此时,这座埋藏在深山中的古墓,确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包括老四的参与、闷油瓶的态度,都让我觉得这座墓很特别。但是现在我不会因为单纯的好奇而做一些冒险的决定,凡事都有代价,得到一些东西必然会失去另一些。
我看了看闷油瓶和胖子,显然,关于这座墓背后谜团的答案,并不是我愿意用我现有的什么去换取的,这个代价我并不愿意付出。
“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胖子用手肘撞了我一下,又忽然指了一下老四,动作很快,只有我看到了,接着胖子眉毛一挑,“嗯?”
我看到胖子的眼神,这么多年的默契了,我明白胖子是在问我,老四到底是什么人。
“想有没有明器呗。”我摇摇头,意思是没什么猫腻。不过我和老四确实好几年没联系了,他突然又出现找我见面,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想到了老痒。这么一想,就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胖子漫不经心地点了一下头,接着又拍我,这回指向了闷油瓶,我一愣,心说怎么自己人也怀疑。我皱眉看向胖子,表示不解。
胖子叹口气,闭着嘴含糊地说了一句,我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说我没出息。
自打闷油瓶从门后出来,其实我跟胖子开过好几次小会,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养活”闷油瓶的问题。
从前闷油瓶一直有一个占据了他全部生命的重大使命,人虽然闷了点,但是活得很有目的性。虽然我跟胖子都不觉得他喜欢那样的生活,但喜不喜欢他都已经独自经受了百年。现在忽然一下子全都结束了,他所追寻的目的都没有了意义,他必然要面临重新定义自我定义世界的种种问题,而这些,即使是我跟胖子,也帮不上忙。
最后胖子忙北京的生意去了,临走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看小哥挺稀罕你的,你就牺牲一下个人时间,组织就把他交给你了。”我回他说不跟我难道跟你过去,跟你学坏了咋办。
这都是玩笑,闷油瓶毕竟不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孩,事实上他有自己明确的想法和周全的考虑。我看他并没有反感暂时跟我一块生活,就想走一步看一步吧,所以日子也就这样过起来。
胖子说我没出息,可能是发现闷油瓶和他上次见时没什么两样,这一点多少让人有些沮丧,我们大概终究不能使他有所改变。
不过或许,或许只是这个过程会稍稍漫长一些。
胖子又小声道:“要不我带他回北京玩几天?”
我哼了一声,反正是玩笑,也不怕闷油瓶听到,便没有压低声音道:“门儿都没有。”
“有门啊,有门!”老四叫道,他的一个特点就是爱自说自话和接话。不过我转过头,还真发现了门。
这是墓道中出现的第二道门,应该就是通向主要墓室的门了,这次的门不是汉白玉的,也没有封起来,而是敞开的样子。
手电的光里能看到,这是一道石门,石门上有画工十分精细的门神彩绘。可还没来得及欣赏石门上的图案,当我们将手电探向门后更深的地方时,一个规模盛大,陪葬品多得几乎要堆成山的墓室,便展现在眼前。
我虽然对辽墓葬了解不多,也知道辽墓一向是盛行厚葬。
契丹人“视死如生”,认为人死去,只是肉体死去,灵魂还会回归肉体中寄居,所以墓葬多奢华,从不吝惜陪葬品,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人死后灵魂生活的依附。
辽墓也是被历代盗墓者光顾最多的,甚至连取代了辽的金人,也曾大肆挖掘辽墓。可能除了民族矛盾原因以外,辽墓中的大量陪葬品,也是吸引金人去盗掘的重要因素。
可我没想到,厚葬竟能厚到如此地步。
起先我们距离墓室较远,光扫进去只能看到重重黑影,还以为是山石挡住了去路。走近了才发现,那些都是车马甬,整整一长排,严阵以待,正对着石门。那些马甬都高大,配有马鞍等成套的马具,车则是木制的,但没有腐朽,保存得相当完好,还有围帐。乍一看去,这些车马简直好像要立刻冲出门外一样,声势浩大。
契丹是游牧民族,十分重视马跟车,马具是每一座墓葬里必不可少的,而配有如此之多车马的墓葬,估计墓主人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之类的。
我们穿过这排车马,就好像置身于古战场,而接下来看到的景象,又立刻将我们带入一座豪华的宫殿。
眼前是一个厅堂,一眼扫过去,能看到里边陈列着大大小小无数的陪葬品,门前的车马队就像是守卫一样守护着这里。
厅堂两侧的墙壁上,安放有长明灯,灯虽然没亮,但灯台还在,我们摸了摸里边,似乎还有一层灯油,当即便用打火机去点,没想到真的点了起来。
等四下里的灯台都点亮,整个厅堂就呈现在我们面前。我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词,是仓库,虽然听起来并不美,也不足以形容这里的富丽堂皇,但这里的确像一个仓库一般,存放着几乎是墓主人生前需用的所有东西,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般的墓葬,也会摆放有墓主人生前使用过的器具、穿过的衣物等,但多是摆放在耳室,不会当作主要的陪葬品。而这里的器物,都是按照它本来的功用分门别类存放,并不是全部堆在一起。
我走到厅堂的一侧,这里有很多的食器,大到如漆鼎,小到如可以包在手掌中的银酒杯,各式各样品种齐全。
我仔细看了看,却突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胖子拿起一个青铜尊,整个尊是一只孔雀的造型,十分精美。胖子把玩了半天,道:“讲究,真他妈讲究,装吃喝的东西就这么讲究,指不定吃啥山珍海味呢。”
我看向胖子,示意他继续说,胖子瞄了我一眼,道:“我看这墓主人,要不就是身份高贵、地位显赫,要不……”
我直觉不是这样,便问:“要不怎样?”
胖子把孔雀尊放回原处,又拿起一个漆耳杯,道:“要不就是个吃货。”
胖子说完哈哈笑,我没觉得好笑,眼下的器皿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特点让我很在意,那就是除了很大型的食器以外,其他的诸如碗盘之类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两份。一般只有夫妻合葬的墓中,陪葬品才会有这样的情况。
我们至今没有发现墓志铭,双份的陪葬品让墓主人的身份更加难以捉摸。
“老吴!老吴!”老四在厅堂另一侧叫我,“你来瞅瞅,这帮小人太他妈有意思了!”
厅堂的另一侧有一些陶制人甬,我走过去又发现很多人甬的手中有乐器,竟然是一支乐队。穿插在其间的,还有一些歌舞甬,脸上甚至还绘有浓妆。
这些陶甬刻画得惟妙惟肖,神态动作都很诙谐又不失优美,而且数量很多,复原的还是大型歌舞表演现场。
胖子也走了过来,再次表达他对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的鄙视和唾弃:“一边吃山珍海味,一边还能听乐队演奏,看歌舞表演。”说着又指了指在厅堂中央的卧帐,“完事回去搂着媳妇睡觉,这日子太他娘的滋润了,真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劳动人民的穷苦啊。”
老四顺着胖子指着的方向,也看到了卧帐,便走过去看,我怕他乱动惹祸,就跟了过去。
卧帐很大,比普通的双人床大的多。主体看似是楠木所制,床柱上雕刻有繁复的花纹,有的地方还镀了金边。帐子是丝帛材质,上边有十分祥瑞的图案,光亮中熠熠生辉,想必里边是穿了金银线的。
更吸引人眼球的是床上摆放的厚厚的几层丝帛,我接触过一些,好的丝帛织品,堪称软黄金,价值连城。而这座卧帐中摆放的,绝对不是寻常货色。材质上乘、工艺精湛,别说这一床,单单带出去一片,遇上钟爱古代丝帛品的主,生意谈成,大概就可以给闷油瓶在杭州置办一套房了。
我正见财眼开,就见老四要伸手去摸,我用手电砸了他胳膊一下制止住,我道:“手拿开,你摸一下就少十平米了。”
老四显然没理解我这种算计方法,但也答应了斗里听我们的,所以只是笑嘻嘻地收了手,道:“就想看看。”
我心说给你看两眼都是你丫的福气了,还想摸?我正要教育他,一直不吭声的闷油瓶却忽然走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闷油瓶已经上手去摸了,摸还不算,他直接将一层丝帛拉了起来,似乎在研究上边的花纹。
我捏了把汗,可见他看得认真,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举着手电给他打光。再一转头,老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胖子拍了拍老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想开点,搞清楚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