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杀妖除魔呢?”白愠先轻声问道。
“……”陈文聪不说话了。
“你不想说,好,我替你说,是守护人族啊……”
“什么是守护?历代的传承,薪火的连接……江湖上,可以没有神清阁,但不会没有神剑山,这就是传承……”
“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们,他们还能称得上是人吗?明明是他们求你出手,明明……我们才是……好人!”
说出好人两个字的时候,陈文聪感到莫名的羞耻,因为他知道自己又要被嘲笑了。
“为什么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要这么吞吞吐吐?”果然,白愠先率先发难:“你不敢承认,不想承认?”
“我怕你笑我……”
“为什么要笑你?”
“因为你告诉我,世界上是没有好人和坏人的……”
“对呀,世界上没有好人和坏人的,他们只是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然后这件事情损害到了你,你就觉得他们是坏人……是这个意思吗?”白愠先问道。
“……”
“如果有一天,神剑山站在了人族的对立面,你是觉得我们要以全世界为敌,还是自己先把自己给斩杀殆尽?”白愠先又问道。
陈文聪最讨厌这种问题了:“我不知道……师兄,我很笨的,我就连好人,坏人都不知道,都分不清楚……”
“其实你很清楚,甚至还为之而自豪……”
“不,不是这样,师兄,醒醒吧,他们只是想让你死,踏在你的尸骨上享受虚名,而不是站在你的位置上,替你扛下这个重任……”
“我知道……”白愠先点头。
“那为什么师兄你……”
“因为我也分好人,坏人啊!”白愠先笑道。
“镇恶两字,还不够说明好坏吗?”
“那为什么你……”
“你要圆滑些,再圆滑些……你太刚直了,文聪,我们都太刚直了。”
“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难道今天的一切,不是我们咎由自取吗!”
“不,我觉得这是认清善恶!”
“那你是好人吗?”
“……”如果是在以前,陈文聪肯定可以快速且坚定地回答这个问题。
但这不是以前……师兄说的对,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火了,也很久没有刚直了,不知何时他已经披上了一层圆滑的外皮,即便这张外皮下拥有一颗猛烈燃烧的炙热刚心,但终不是,少年时!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师兄,你要走了吗?”
“也许吧……在回答你两个问题之前!”
“什么问题?”
“这算是一个……”
“那我不问了,师兄,你走吧!”陈文聪收回了目光。
……
神剑山外,云霭霭,雾沉沉。
天中忽有一道剑光闪烁,片刻间,来到众人的头顶。
四宗子弟抬头,脸色无不凝重无比。
那厚重的压抑感是如此的强烈,暴露出来的杀机,似水渊沉。
“他是谁?想干什么?”
“是白阁主!快去通知极乐老祖!”
“怎么?他总不可能冲进阵来吧?”
“极乐老祖不在……”
“那其他大真人呢?”
“其他大真人也不见了,从前天晚上就不见了……”
“什么?没有大真人作阵,谁敢匹敌?谁能匹敌?”
议论纷纷之际,人心惶惶,所有的惶恐不安,一一暴露出来,就像是狐假虎威到了狮子的跟前,发现前面的那只老虎是纸做的一样,如今,这只狐狸,顶到了狮子的面前,正在接受这狮子的审视……
“我来!”此刻终于有一位宗门老祖,忍不住这种压抑,强行挺身而出。
“范无措,你确定你要上场吗?云雷阵还差最后一只阵旗,目前还不完整……”
“不是有片区吗?给我两个片区加持总是可以的吧?”
“我这就联络,我给你三个,金甲,木乾,水震……”
天空中,忽然一道雷电闪过。
范无措的身影,傲然而立,恐怖的阵法之力加持在他的身上,浇筑出一条条实体状的雷霆环绕在他的周身。
雷霆在他身上凝结成战铠的模样,在上面绘画出一道道玄妙的云雷符文,有的化为宝艟,一条条一座座,围在半空,一共有九座,上面贴着雷霆符箓,有天地人三才之铭。
范无措戟指一点:“白愠先,你倒施逆行,僭越正道联盟盟主之位,为此不惜大起刀兵,惹的江湖震动,百姓不安……今我大军压近,还负隅顽抗,不思悔改,苦苦抵挡至今,现在出来……你莫非是来乞降的吧?哈哈哈……”
“好,范老祖说的好!”
“好样的,好样的!”
“果然没丢份,就是要这气势!好!”
听着范无措的狂笑,底下的人是一片在喝彩,但只有少数的老祖知道,这是范无措在心虚。
白愠先抬头,纯白的眼珠子里面,没有半点范无措的影子:“你们就这么恨我神清阁?”
蓄了好半天的势,范无措却见对方不接招,顿时有种拳头打上棉花的感觉,这时候,他有些急了:“大胆,你眼里居然没有我?”
“那些心怀鬼胎的,都已经逃了,你们,还是这么冥顽不灵吗?”
“白愠先,你欺人太甚……”
“还是说非要死几个替死鬼,你们才会清醒?”
“我……”范无措眼见对方还是没有理会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中道法一掐,九座雷霆宝艟轰然转动,云雷符文爆发出刺目电光。
他厉声喝道:“还在这里装模作样,我倒要让你这瞎子看看何为天威!”
话音未落,九道水桶粗的雷柱自宝艟激射而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雷网。
那雷光中隐约浮现上古雷部神将虚影,正是法则响应,天雷异象!
期间,大道如蛇,奔走左右,虽然没有道法如一,浑如自然,但掺杂交错,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白愠先的白发在雷光中飘舞,青衫猎猎作响。
他忽然抬起枯瘦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成剑诀,轻轻向前一点。
铮——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那漫天雷网竟如镜面般凝固。
范无措惊骇地发现,自己与阵法的联系被某种无形之力生生切断。
更可怕的是,那些雷霆正在倒流!
“这……这是……”他瞪大眼睛,看着雷光中浮现的细密剑痕。
每一道雷霆都被无数透明剑气贯穿,那些剑气细若发丝,却将自己所有的大道都泯灭无踪,使得原本在雷道催化下,本应狂暴无比的雷霆,此刻顺从得就像一条温顺的老狗。
白愠先的剑指缓缓下压。天穹传来琉璃破碎般的脆响,九座雷霆宝艟同时炸裂。
范无措喷出一口鲜血,周身雷铠寸寸龟裂。他惊恐地发现,那所谓的云雷阵法之力,在对方的剑道之下,在对方的剑光之下,如同婴儿一般可笑。
更关键是……
那个磅礴无比的力道,是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熟悉——昆仑剑道!
“住手!”此时,地面传来数声暴喝。
三道身影冲天而起,正是负责阵眼的三位长老,之前就是这三个老家伙,说要动用三个片区为范无措加持的,没想到如今倒是亲自上场了。
他们各自祭出本命法器,一时间宝光冲天,试图截断那道诡异的剑气长河。
白愠先空洞的眼眶转向三人。
仅仅一个眼神,三位长老如遭雷击,手中法器突然剧烈震颤。
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祭炼数百年的本命法器竟在抗拒主人!
似乎就在一瞬间,服软了,屈服了,叛变了……
“如此霸烈之剑道……是……是昆仑!”最年长的长老面如死灰:“他不是受伤了吗?他不是遭受到反噬了吗?为何……”
云层之上,白愠先的剑指终于完全压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华,只有一声轻叹随风消散。
范无措与三位长老如断线风筝般坠落,他们周身经脉完好,却再也感应不到半分灵力——毕生修为尽化剑意长河中的一滴水珠。
地面上的联军鸦雀无声,一部分是被震惊的,一部分是被反噬的。
这时,有人颤抖着去探范无措的脉搏,随即瘫坐在地:“修为尽废,筋骨尽毁……但性命无碍……”
“我的对手原本就不是你们……”
“你们的对手也原本不该是我……”
白愠先淡淡的说道,随后,道袍随风而动,身形如烟消散。
留在底下的联军,一时之间,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对手不是咱们,那你为什么要动手?
现在打完了才说对手不是咱们?你搁这……???
咕噜……
心中虽然有异议,但嘴上却没有任何的问题。
反倒是等他走了之后,这才有几个老祖,失魂落魄地瘫在原地:
“他……他甚至连剑都没有拔出来……”
“不是,他凭什么……”
“凭什么……”
“对呀,凭什么?”
“就凭他是盲剑仙……”
“是神清阁主……”
“是……白愠先!”
他们嘴巴里念叨的是白愠先,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