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弥散,娇嫩花枝缠绕祭台,它们小心翼翼碰了碰少年的衣角,鸦青发丝迤散一地,雪衣锦袍的神明些许倦怠,长睫轻颤,苍青色的眸中澈然清透。
猩红流光穿过虚无之境,他瞬息捕捉。
他直立起身,望向那些已然石化的神像。这些或巍峨壮观,或迤逦神圣,或怒目圆睁,自有威仪万千。
足已窥见众神莅临时的际景。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不足手掌大小的光晕,生于天地之间,神智未开,却亲眼目睹了那场堪称血洗的诸神黄昏。
神明对这场法则清洗早已料知,他们从容赴死,将毕生神力封印在这虚无之境,等待那位还未化形的神明莅临。
自然法则清洗血脉,可望舒还未化形,躲过一劫。
他在那片舒适温暖的识海中,听见众神为他命名,说就唤作望舒,望舒花开不败,永世长存。
不知过去多久,这朵望舒花终得舒展。万物泾生,为他织衣,为他束发,精心呵护。
年少的神明在万物的泽被下长大,渐渐他神力消减,几欲消亡。花枝悲鸣,请他饮尽各族灵力,平安长大。
望舒垂下眸子,手中花枝亲切缠绕。
“我得走了。”他自语。
那花枝恳切挽留,源源不断为他供给灵力。
他轻柔的抚开,“我有我的使命,这世间即将颠倒重塑,谁都逃脱不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位原始神明石像,风神负手持刃,俊美无涛,从不失傲骨。
此时已是人间三千年过后,王国倾覆,大厦崛起。
幼年的神明看着传承里丝毫未曾讲过的这些东西,汽车在山腰呼啸,几十米长的风车悠悠转动。
寒风瑟瑟入骨寒凉,只是却小心翼翼的避过了望舒,他微微瞥眉,那双苍色双眸含了一汪清泉,皮肤轻易被沥青割破渗透出血液,被这座山脉消融。
原来已经消减到这种地步。
又一辆跑车呼啸而过,明艳张扬的明黄色,望舒站在大路当中,亮起的车灯照耀在那张雪玉无暇的面庞上,他一身素白嵌革长袍,古朴铜铃束于脚腕。
极白的肤,艳极的容,似这山间魑魅艳鬼。
“嗡——”
亮极的车灯嚣张至极。
鸣笛两声,又见望舒不明觉厉,车主开门下车。
他一头碎发迎风飘扬,一身街头装束,发带球鞋,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顾明阳走上前去,墨镜遮挡大部分面庞,张口便骂:“他妈找死找到小爷身上来了,山这么大,随便找个地儿跳下去,保证死无全尸又痛快,非站马路牙子上挨撞?”
他摘下墨镜,凑上前来,猛地怔楞,舌头打了弯儿,瞪直了双眼。
望舒迈步上前,脚铃叮当清脆,由远及近。
顾明阳察觉后擡头看他,那双苍色眼眸直直将人倒吸进去,他雪肌玉肤,月光眷顾下莹润透亮,好似下一秒便要奔月而去。
山脉将本就为数不多的灵力吸去了一部分,他即将幻化不成实体了。
那只纤然细长的手就要碰到顾明阳,他一把握住了望舒,脸色爆红。
凡人不见之下,洁白柔顺的爱意通过肌肤相触传递到望舒身上,舒适的宛若回归本源。
他阖上双目,顾明阳接住他,笔挺僵硬。
那辆张扬的兰博基尼停在山道上,顾明阳抱着他进入驾驶座,掉头回家。
手机嗡嗡的响着,一条又一条的消息弹出,满屏皆是对他祖宗爹娘问候。
说好赌注谁先到山顶,这位小少爷却中途不见,疑似弃赛。
没再理会发小的消息,他扔远手机,看着副驾驶那位。
他穿着完全与现代脱节,瞧着年龄不大,却生的这样漂亮。
顾明阳见过许许多多美丽的人,倒还真没一个能长成他这模样的。
一时间都令他怀疑这是什么勾魂摄魄的精怪。
顾家庄园外。
男人一身正装,夜色沉寂,他身量极高,顾明阳车还没开进去便打头认出这人。
顾明阳打开车门,不由身体僵直,身体反射般立的笔直。
烟蒂被掐灭,他撩起眼皮,那欠揍的小子怀里紧紧抱着个人不撒手。
“二叔....”他犹犹豫豫开口,跟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简直是无缝切换。
“二叔,你…你在等我吗?”
顾俭招了招手,“怎么,记得我是谁了?”
“二叔等你,你感动吗?”
“不敢,我不敢不敢动。”
他走上前去,顾明阳不敢躲,顾俭净身高一九三,实实在在俯视这个便宜侄子,又在触及他怀中人时顿了顿,随即不经意开口:“带了人回来?”
“不是,不是二叔,你真冤枉我,他就站在我车前,然后就晕过去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长发遮住少年大半脸颊,尖尖瘦瘦那么一小点儿下巴莹润雪白。
“先进去。”
他终于大发慈悲,顾明阳简直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度怀疑有什么阴谋正在等着自己。
顾俭瞥过他怀中的少年,不知为何心绪起伏。他松了松领结,微微颌首,“送去客房。”
华灯初上,月光洒落进房间,眷恋的碰触神明的衣角,他混沌片刻,撑身起来。
流光般的发丝倾落,发带轻轻缠绕上去,望舒撑床起身。
脚上的伤口已然光洁如初,多亏了这大半的爱意,他随手抓过一丝风灵,凝结成刃,划过手腕。
鎏金的血液滴答滴答被万物消融,他舒展了眉头,似是为此开怀。
忽闪忽闪的小风灵们凝为实质,化作纷飞的蝶,去亲吻那道细微的伤口。
他听见许多欢欣雀跃的心声,来自这世间微弱的生命,饱含爱意的,温柔的倾慕。
他很喜欢。
他打开那扇落地窗,铃声叮叮当当,艳色的红绳和着古朴的铜铃更显得那只脚腕单薄纤瘦。
体内灵力循环运转,望舒轻踏,素白锦袍随风拂动。
烟蒂早已被掐灭,顾俭仍怀疑这是梦一场。
似是察觉有人窥探,爱神掀开窗子。
望舒双腿岔坐在他身上,鸦青发丝倾斜而下,丝丝痒意落在顾俭耳边。
顾俭想,少年定不知道此刻的境遇是有多暧昧不明。
他携着顾俭,苍青色眼眸妖亦非常,爱神说:“你不记得今夜发生什么。”传承告诉他,是不能够轻易让凡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神明尚且知事浅薄,于是他并不知道微弱的灵力是不足以抵抗坚韧的心智的。
在神明漫长的生命中,望舒不过才是只需要倍加呵护的幼崽。
顾俭反擒住他,箍得望舒动弹不得。
男人身上的异物感弄得小爱神很不舒服,可与之更强烈的,是铺天盖地涌入身躯中的爱意。与先前人类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你……”
顾俭居高临下,“哪里来的妖怪?”
望舒瞳孔骤缩,似乎是不能相信自己的术法居然对面前这人无用。
夜色深沉,男人眼中倒映出神明的模样,望舒指尖操纵,一道细微的割痕从顾俭脸颊浮现。
鲜红的血液滴落到那张如玉皎洁的面庞上,望舒伸出舌头抿进口中。
他猜错了。
那滴血液只有充斥着霸道的爱意涌入口中,并无丝毫精魄的存在。
神明陨落会留下传承和自己的一魂一魄藏身天地万物之间,这个与故人相像的男人,并不是他的魂灵。
他不过只是个爱意强横的凡人而已。
顾俭见他神思不知何处,将那道快要愈合的伤口撕裂开来。
“想要血?”
他冷漠的不近人情,可眼中汹涌的蛮横疯狂却做不了假。
顾俭沉身靠近,在他耳边轻喃:“你到底是谁?”
“不想说?”
望舒闭口不谈,却诚实的将流进嘴角的血液吞咽进喉管。
“做个交易怎么样?”
望舒擡眸望过来,那双毫无阴霾的眸子直直看着他。
还未等其开口,窗外猛然划过亮光——
流星。
一道划过,暗红色的痕迹跌入黑暗当中,起初无人在意。
望舒擡起身子,面无表情看着窗外一道又一道暗红色的光线,照耀在面庞打出一层光影泯灭的圆晕,将指尖附在他颤栗的掌心。
来自远古的声音响起,是信徒交织:爱神大人,虚无之境坍塌,如今,已是人间炼狱。
光晕映抚在望舒体内消融,层层叠叠的望舒花蔓延全身,白袍交织不到的地方,颤巍巍的枝叶裸露在他脚踝,这是一副绝顶美人画。
不难想象皮囊之上该是何等光景。
“嘭!”
似是应和。
顾明阳浑身鲜血推门而入,瞳孔骤缩,“二叔,大家……大家全都......”
大颗泪珠滑落面庞,被顾明阳粗暴抹去,少年的世界观重塑。
顾俭披衣起身,将顾明阳搡在身后,
“在这儿待着。”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量,握了握顾明阳的肩,“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