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绝不会在战场里发生动作打架的闹剧——除非一个有心殴打另一个。
崖会泉被一句“可爱”猝不及防糊脸, 整个人原地愕然了两秒钟,枪口都偏离了毫厘,没按着预期打穿对面手腕, 而是擦着对方手背一路燎到手肘,仿佛准备拿那人做个激光烤小臂尝尝。
在惨叫声里,万没想到这种场合里还能突遭调戏,一时之间甚至有点懵的崖将军回过神, 他“可爱”地面无表情着,很“可爱”地给人毫不留情补上一枪,这回让那人彻底丧失了行动力,再一转头,手腕一转,他的枪托杵到沃修跟前, 踩着沃修的开枪间隙, “可爱”地拿枪托怼了一下这打架还说骚话的人。
崖会泉语调危险:“可爱?”
拿枪托怼完沃修, 他腕部灵活地让枪口顺势调转, 直接把枪管伸过了沃修肩膀,朝自己的前方连开三枪。
两人的姿势在几度转换后暂时定在一个暧昧的状态——崖会泉越过沃修的肩开枪,他的前方是沃修的背后, 而至于他自己的身后空档,他则完全交给了正面朝那方的沃修。
沃修很讨巧的没回答他的问题, 只实时评估过场上情况, 侧头低声说:“他们似乎准备撤退了。”
沃修几乎是贴在崖会泉耳边说话,侧头的瞬间,嘴唇依稀擦过耳廓,吐字时有微小气流扑在耳后……气息还隐隐有点往耳道内钻。
崖会泉一顿,随即很快重新和这人拉开距离, 注意力全然落回战场。
“走!”崖会泉只逡巡环境一轮,他果断说。
崖会泉带着沃修开始往宁副院长所在位置赶。
就在他发号施令的前一秒,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里弹出了一个红色三角符号,它关联着他留下的那两个小装置,意味着它们撑开的防护罩终于被外来能量触动了。
伏击的杀手们没在崖会泉这里讨到好,合力也没能把下了地仍然能打的崖将军怎么样,但他们好歹也是精心做过准备而来,让人家空手而归,他们显然也不甘心,于是临近撤退,有行动力还算保持良好的几人结为一个小分队,试图把宁副院长这块次点的“柴肉”给啃了,打的是能搞掉一个算一个,收了这位的性命也算不虚此行的主意。
崖会泉之前游走场中,他本身就一直有意把控着和安全点的距离,让那个角落保持在他的支援范围内,并没有真的放手无寸铁的宁副院长自生自灭,觉得给人家留两个防护罩就万事无忧了。
在烟尘缭绕,视野能见度已经越发差的屋子里,他的记忆力极好,视野差也不影响他对方位的判断,还能根据杀手们的动向,且打且行,实时更新自己这头的最佳路径。
不过,又因为这里此前的战斗还算激烈,地面环境也遭到了不小破坏,被手.雷掷出的凹坑与坍塌的室内建筑体藏在能见度感人的地上,便是一个又一个人为制造的陷阱,一不留神,很容易被它们绊住脚步。
崖会泉也考虑到了这一层,在预估赶到用时时算上了时间损耗。
但就结果来看,他的这份损耗考量可能不太需要。
“再往前三步位置,有个直径一米的塌陷。”沃修的眼睛像自带探测仪,在烟雾中也能看清周围一切,精准报出了两人前方存在的障碍,并把环境播报的时间掐得也很好。
“三步”,刚好是个沃修话一说完,塌陷便也到了崖会泉脚尖前方,听完播报的崖会泉连一丝停顿都不需要有,能直接下一步就改变步伐大跨过去,然后有条不紊地继续前行,时间上一秒钟都不会浪费的节奏。
大的地面阻碍沃修会播报,小的他就直接奔走间碰一下崖会泉肩膀,或者示意性地抓一下崖将军手腕。
崖会泉和沃修默契绝佳,很多时候压根不用沃修开口,两人肢体一碰,他便已反应过来哪里有问题,然后他们在滚滚烟尘里无声完成配合,继续畅通无阻地直奔安全点而去。
他们赶到那个小安全点时,宁副院长就正在里面“嗷嗷”鬼叫。
防护罩实际上很坚强的还维系着,它们交叠着撑开在安全点的两个入口,虽然能量剩余已肉眼可见地不多了,但仍身残志坚,很顽强地替里面的人撑开了有时效的避风港。
宁副院长作为一个体面的文人,在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他放开了自己平常总腔调柔和的喉咙,却竟不是在单纯的鬼哭狼嚎,沃修和崖会泉也是走到他近前,才发现,宁副院长的“嗷嗷”是在给自己壮胆,可能是觉得呐喊也是输出的一种方式,能靠拼喉咙对抗人家的高频能量射线还是怎么的。
“……”崖会泉没被敌人怎么样,然而近距离听到这种“精神输出”的别样进攻方式,他不禁也偏了下头,不动声色按了下耳朵。
“……”沃修则默默放下了去调终端的手——他本来把验伤专用的扫描光线和应急止疼剂都准备好了。
发觉入口的防护罩消了一层,有人影进入安全点,宁副院长一刹那声调变得更高,又在听见崖会泉忍无可忍说了声“闭嘴”后倏地静音,过了两秒,崖会泉走入了他的视线可见范围内,他一口卡在胸口的气方才喘出来,喜出望外:“崖将军!”
崖将军蒙受深情呼唤,脑子还被宁副院长声势惊人的嗓门吵得嗡嗡的,一脸冷漠,连头都懒得点,径直将枪换手,朝此人伸出最近的那条胳膊,准备把人从这已经不再安全的安全点里带走。
“我来。”沃修忽然从后方横插一手,在崖会泉之前拖起宁副院长,两人的手臂相擦而过时,他在崖会泉的小臂上一拍,“看看你的手。”
沃修把腿脚发软的宁副院长都拉了起来,目光却还落在崖会泉手上。
方才那样紧急的情况里,崖会泉一直戴着跟礼服配套的手套,那副手套也是白色,布料要比崖会泉平常使用的更厚重,渗透性也更差,所以直到此时,才有零星血色从手套下方浮上来,白手套上染着的血迹非常醒目。
落在视力水平极其优越的人眼里,那醒目得简直刺目。
崖会泉或许是精美皮相下意外的皮糙肉厚,也或许是以前就不怎么注意照顾自己,对这种破皮流血都只看作皮肉轻伤,十分不屑一顾。
可忽然的,自己不屑一顾的伤被别人专门点出来,别人还用了比较……可能是比较忧心的口吻,崖会泉飞快看沃修一眼,把对方神情尽收眼底,他已经在回身给带着宁副院长的沃修开路,一边扫退阻碍一边无端觉得不自在。
“……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的手?”崖会泉很快找到机会反唇相讥。
他余光不期然扫到了沃修小臂上蜿蜒的一线燎伤,倏地又从“无端不自在”转换成“无端也有点恼”。
“少盯着别人挑刺。”他冷声说。
旁边,宁副院长再度丧失了发言权,他小心左右看了看这二位,花了一点时间分辨出新冒出来的这人是谁,又一眼瞄到了沃修手里的枪。
宁副院长:“……”
说好的“我没有分享武器的习惯”呢?还有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个会喘气的移动摆件,总是一不留神就没了存在感,夹在这两人中间也仿佛不存在一样?
然而事实即是如此,一如早先的情景重演,战斗力不足,在这种场合下应变能力也不佳的宁副院长,真的只有被人带着走,别人示意他往哪跑他就往哪跑,别人让他低头就低头的份。
到了这时,距离崖会泉启动应急备案已经过去有一阵,崖会泉的个人终端在他们离开安全点时弹出新的提醒符号——那是蓝色的光标,意味着会场内的安保系统已经响应且执行完毕指令,最早一批赶到场馆后方的卫兵已建立起封锁线,正在截获第一支试图撤退的伏击小队。
“行了。”崖会泉眉宇间一松,他把消息通知给并行的二人。
上方斜刺里有戴着红外眼镜的杀手探头,能看出来,这是个对刺杀任务相当执著的对象,同伴不是扑地就是已经快撤离到出入口了,他还固执地徘徊在崖会泉一行附近,正试图对下方三人进行高空扫射。
宁副院长有沃修带着,成片落下的激光仅扫过了他一片衣角,崖会泉分神瞥一眼沃修那头情况,手上一枪反扫过去,精准打在高空杀手的脚上,让本就是攀附装饰吊顶的那人一晃,眼看手上的吸附装置就要松脱,对方会像被扫落了蛛网的蜘蛛一样掉下来。
电光石火的一刻,高空杀手没有自救,他反而把手按在手腕上,像是通过个人终端快速启用了什么,把一个东西倒扣在天花板上。
崖会泉反应极快,哪怕交火炸起的建材残片四溅下,他其实没看清楚那人究竟往天花板上扣了什么,但凭着那个动作和多年锻炼的危机意识,不好预感猛地顺着他后脊一路蹿起,他当机立断把沃修和宁副院长往最近的一堵承重墙前推。
宁副院长是最先被怼进墙角的人,他几乎是被拍进角落里,不太结实的胸膛都在坚实的墙壁上硌了一下,只觉得五脏六腑俱是一震。
然而再下一刻,是整个行政办公厅的天花板都剧烈一颤——被按在天花板上的是个局部爆.破装置!
它瞬间就把天花板连装饰吊顶炸了个大洞,在零星的碎块率先落地之后,一整块厚重的特质材料板摇摇晃晃,悬剑般摇晃到三人上方,接着,就在三人开始转移,又还没彻底离开它的覆盖区域时,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连接在材料板与残存吊顶间的钢筋彻底断裂,它无可避免地重重坠下来——
崖会泉在听见断裂声的瞬间下意识攥紧沃修,他拉着人的那条手臂几乎暴起青筋,恨不得自己骤然力大无穷,又或者身边这人紧急减个一百来斤的肥,好让他能像投掷一杆标枪一样,把沃修——哦还有宁副院长——一手一个地抡圆了胳膊投出去,把他们手动丢出建材板的撞击区域。
但那当然不可能。
崖将军再怎么英明神武,也只是肉.体凡胎,他没有跳脱人类的范畴。
“趴下。”
沃修忽然从他镣铐一样的五指内抽走了手,将他向下一按。
崖会泉脑子里想了一串超脱现实的想象,现实里却才过去不到一秒钟,他猝不及防被沃修技巧性一按,人顺着力道变了动作,但在沃修抽身时,他有个本能地伸手,蓦地感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心慌,简直是条件反射的想挽留。
沃修好像察觉到了,崖会泉的头发被飞快地碰了一下,并且由于时间紧急,那人速度很快,那一碰更像是他被人在脑袋上薅了一把。
崖会泉追过去的手没有碰到人,指尖却擦过了一片掠过的密实毛发。
半空中横空出现另一道阴影,叠在坠下的建材板下方。
凭空出世的庞然大物一跃而起,在半空直接撞开建材板,那坠下来的物体重量以吨为单位,却在一撞下泡沫板似的横飞出去——甚至直接空中就发生二次碎裂,落地时都不再完整,摔在地上变成了零散小块。
崖会泉目睹了这一幕,愕然地怔住了。
就在这时,他落空的手终于捞到什么,是衬衫的触感,让他立即抓紧……又发现自己抓紧的只有一只袖子。
沃修不见了踪影,旁边地上是不成型的礼服。
而那凭躯体撞碎了建材板的庞然大物已然落回地面,它看起来有接近三米长,不用站起来,单是四肢撑地,肩高便快赶得上一名八岁儿童。
它摇头晃脑地抖了一下落了灰尘与碎砬的毛,在一片狼藉的地上迈开步伐,脚步竟也悄无声息,仿佛走在平坦整洁的路面上。
它朝崖会泉走来,途中路过宁副院长,意意思思拿宽大的肉垫把受惊过度的文人翻了翻,估计是看出人没什么事,便又掠过对方,赶忙溜达到崖会泉面前,用鼻头在翻身坐起来的崖会泉手背上点了点,大脑袋拱在人肩膀,卖萌似的呼噜了一下。
“你……”崖会泉一时不察,他错估了这家伙大脑袋一拱的力量,差点被拱得失去平衡,手往后方地面上撑了一把。
大家伙也发现自己犯错了,他没拿捏好小猫猫一拱和大猫猫一拱的力道差,遂急忙拉开一点距离,在崖会泉面前坐下来——看着比同样坐在地上的崖将军还要高。
“吼。”大家伙尽量轻柔地说。
目前这个形态,他实在是憋不出嗓门了,没办法伪声小猫咪。
“……沃修?”崖会泉终于说。
圆耳朵,圆脑袋,毛发白色里泛着一点金,身上混有棕色条纹的蓝眼睛“大猫”歪了下脑袋。
大猫说:“吼。”
崖会泉沉默片刻,他盯着眼前的大猫,左看很眼熟,右看觉得更眼熟,再仔细定睛一看——真像是黎旦旦的放大版。
“我觉得……”崖会泉又开口,他难得吞吐,感觉自己也不能妄下定论,毕竟黎旦旦跟眼前大猫的体型差异摆在那里。
也许……也许黎旦旦很巧的跟沃修是亲戚呢?基因上沾亲带故的那种十八线远亲什么的?
崖会泉被自己的揣测绊住了嘴,那句“你有点像我的猫”便没能说出来。
“……你有那种体型比较小的亲戚吗?”崖会泉改口道。
面前的大猫默然回望他,蓝眼睛里传递的情绪就显得分外复杂。
然后……
然后眼睁睁地,崖会泉看见面前的大猫缩水了。
对方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很快,从面对面坐着时比他还高,变成了坐下后还没到他随意曲起的膝盖高。
而大猫一缩水,整个猫就更加可怕得眼熟起来。
崖会泉发现他可以把猜测里的“有点”给去了,“像”也可以去了。
黎旦旦就坐在他面前,对他试探地说:“喵?”
崖会泉:“……”
崖会泉:“……………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