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先生”, 单独听这个称呼,它多讲究,多正式, 多么透露出了一个蒙特“上流之家”的专属气质,连给家里的一只猫取名,都要如此正经,有名有姓带敬称, 可以说是全方位做到了把宠物也纳入家庭一员,给足了宠物等同于人的尊重。
这事要是被专门拿出去宣扬,被崖会泉政治对手握在手里的星媒一定会撰写长文,阴阳怪气他又一次拿猫作秀,并“称赞”他在作秀方面竟有着跟追求战术缜密性同等的高标准:精益求精,细节完善。
至于那些比较追捧崖上将本人功绩——可能还有他的脸——并有意向他卖好的媒体, 则会笔下极力扭转风向, 表示, 前者的说法完全有失偏颇, 崖上将给予猫尊重,完全是对方真的将猫当做自己的精神世界同享者,是一种对自己伴侣非常尊敬且平等爱慕的体现。尽管与猫结婚是一个超脱世俗的选择, 但在宣扬“开放包容,尊重平等”八字理念的星盟, 崖会泉的所作所为恰恰迎合着这份理念, 是一位八字宣言的践行者,他本人的爱情观也十分值得赞扬,是真正做到了遵从本心,以爱为本,让爱跨越物种与普世取向。
反正不管崖将军本人是怎么想的, 这种双方各执一词代他想的文章能发表一打又一打,他在电子管家的撺掇下有幸瞻仰过几篇,发现太厉害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想。
其中有一回,崖会泉抱着猫,让黎旦旦被动和他一起看了会那纯属胡编乱造的文章,他一目十行的敷衍浏览过去,又被文章末尾几段反复提及的关键词攥走一点主意,纳闷读出了声:“感动星云年度人物……什么玩意?”
“这是‘跨物种爱情协会’、‘星际爱猫协会’以及‘非正常恋爱协会’等共计二十九家民间协会共同商讨,联名为您申报的评选项目。”百里敬职敬业地解说,“他们认为您和黎先生的爱情兼具了感天动地、发人深思,还具有时代代表性等多方面良性因素,所以您值得这项提名,他们还坚信,您和黎先生应当获得这样一份奖项,好以此来铭刻两位卓尔不凡的真爱之心。”
崖会泉:“……”
后悔听了这通疯话的崖上将伸手就要去关屏幕,不料一只猫爪抢了先。
黎旦旦赶在人的手指碰上屏幕之前,先颇感兴趣的伸爪,用肉垫把新闻稿里写的“黎先生”三个字拍了拍。
那是猫第一回 在百里以外的对象那里,听到别人正经八百的喊自己“黎先生”,觉得非常新鲜,它拍完“黎先生”,又还拍拍后面的“黎旦旦”,对自己的大名跟崖会泉的并列在一起也还挺满意。
作为一只猫,黎旦旦起初对自己的名字是震撼的,是摸不着头脑并抗拒的,但自从人对它的名字叫得越来越熟,它自己听这个名字越来越顺,到看见新闻报告的那天,它早已接纳了这个对猫来说有点微妙的姓名,也对自己叫“黎旦旦”这事心平气和了。
“我就叫黎旦旦,怎么了?”猫很是坦然,甚至带着点谁说不好它挠谁的护短心理想,“这也是人认真取的,取名对他来说很不容易,而且旦旦这名字听久了,也挺……挺有特色,一听就绝对没法和这宇宙里其他任何一只猫重名,很适合一个独一无二的天才!”
然而世事总如此难料。
拿回了做人记忆的沃修蹲在他的猫马甲里,感觉一只跨越时间的爪子怼在自己脸上,“特色”与“独一无二”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把他头围都要打大一圈!
“黎先生”全称黎旦旦,用人的思维再来回头看一看,还真是有点“怎么了”的。
……所以说为什么“黎”这么端庄一个姓氏后面接的会是“旦旦”?!
时隔已久,“这人到底怎么想的”这个问题再度回归脑海,沃修从猫和人两个维度都领略了一番“黎旦旦”带来的震撼,还发现这问题至今是个未解之谜,让他再度震撼之余,又无言以对,只好沉默着跟人对视。
沃修:“……”
崖会泉:“……”
才醒来的人有诸多需要适应的事,有应接不暇的新信息需要处理。
但总的来说,这天并不只是沃修单方面相当凌乱的一天。
和沃修一样充满困惑的还有一个崖会泉。
崖会泉一开始担心猫受伤,他把猫的安静当做是一种受伤表现,随后确认了猫状态还好,电子管家反复扫描确定猫全须全尾,甚至没受到一根猫毛的伤害,崖会泉好不容易放下了关于身体的这份担心——另一份便又提了起来。
他开始怀疑,他的猫可能生气了。
“黎旦旦似乎在罕见的生气”——支撑崖会泉这么想的第一桩事件,是他早餐时间和猫说话鲜有回应。
并且猫不仅沉默寡言,等一顿氛围凝重的早餐吃完,他又习惯性朝猫伸出手,想要抱今天行动也疑似有些迟缓的猫下餐椅,他就发现,他的猫先是静静望着他伸过去的手,好像在观察人想要做什么,等手指快真正碰上猫的一瞬间,黎旦旦却蓦地往后退了一步。
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伸出的手落空,猫温暖的毛发与他指尖相擦而过。
黎旦旦自己从高脚椅上跳了下去。
崖会泉:“……”
怎么了,这是在表示自己没事了,不需要抱,还是……生气了?
两个选项同时出现在崖会泉脑海,他落空的手停在半空,并发现,后一个选项好像还隐约有点令人失落。
但崖会泉又觉得,如果只因为“猫自己跳下椅子”这件小事就怀疑猫生气,把这视作遭到拒绝,好像也太小题大做。
也许猫就是想表明一下没事,在用最直接的行动证明这点,让人好好看看它确实没受伤,和平常一样健康呢?
半空的手被若无其事缩了回去,崖会泉努力按捺内心的微妙。
假如这天是个工作日,崖将军接下来就要出门工作,至少傍晚才能回家,他出门的这十多个小时,会顺理成章成为最好的缓冲时间,能让沃修在这段时间里仔细平衡来自猫与人的两份记忆,把目前状况彻底弄清,顺便捋顺思维,想明白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崖会泉。
可很不巧,崖上将已经过完了前段时间天天加班到深夜的日子,这周不忙,今天还是他的休息日。
他今天偏偏不出门。
放在以往,崖会泉其实即便有休息日,也跟没有差不多,他没有特意给自己放假的习惯,休息日对他来说,无非是换个地方办公,甚至有时候连地方也不换,他一向自觉,会主动把自己的休息时间排满,自觉加训加班。
从回星养猫以来,他的这份习惯却不知不觉间改了。
一周之中,他会至少给自己放上一天假,在休息的这天哪也不去,非加急文件不看,非紧急传召不理,十分闲散,做的最费脑的事无非是陪猫玩,最费眼的事是看一些百里推荐的娱乐影像,最大的运动量则是跟猫一起去锻炼室——他们家的锻炼室如今已经有了“人类专区”与“猫专区”之分,人和猫各自拥有一套完整锻炼器械,能够互不干涉的在一片空间内消耗精力。
“去锻炼室吗?”收回了手的崖会泉斟酌着对猫说。
他试着对猫发出一份友好邀请,休息日的上午去锻炼室,本来也是他们的固定日程。
黎旦旦——刚刚忍不住拉开距离,感觉一直抱来抱去还是有点遭不住,自己抢先跳下了椅子的沃修擡头。
记忆还没打理好,但捕捉眼前这个人情绪的技能长期启用,让他立即注意到崖会泉的情绪变化,发觉了人藏在若无其事背后的一点迟疑。
很见不得崖会泉这种仿佛怕被拒绝的样子,沃修前一秒还在心说猫去锻炼室,能去练什么,难道他要去表演猫猫走横杆或猫猫倒挂,展示一下自己非同常猫的前肢肌肉?
后一秒,他基本不假思索:“喵。”
去啊。
我刚才是“喵”了吗?沃修怀揣一腔复杂心情,就这么,跟着不动声色松了口气的崖会泉去了锻炼室。
崖会泉单方面认为,和黎旦旦一起呆在锻炼室的这段时间还不错,起码猫对于“一起锻炼”这项活动还是很热衷,响应很快,进入锻炼室后还有了今天早上的第一个亲近举动——猫很粘人地一直跟他走到了人的器械区。
但实际上,他的猫不是粘人,是下意识还在当人。
沃修也万万没想到,这个家里的锻炼室竟如此“猫性化”,做了体贴的人猫分区,他被自己竟然拥有全套猫用训练器械的事震惊了。
等崖会泉调完自己的日常训练单,很顺手地把猫的那份也投送到猫区屏幕,沃修继续浏览一下这全然不把猫当猫的训练单,就加倍震惊。
训练单的内容他确实能全部完成不假,失忆也不影响他的天赋能力,但说真的,给一只猫安排军事训练项目,有位先生是真不觉得自己养猫的方式有点叛逆吗?
关于锻炼的记忆随之复苏,沃修震撼了片刻,转头发现崖会泉的养猫方式如此“硬核”,究其原因,好像又得怪自己。
是他在没有记忆的时候表现得太不像一只猫,而崖会泉,作为一个想来也不会去加入什么养猫论坛,不会主动跟他人交流养猫心得的人,这人即便是养猫,也能把自己变成养猫界的孤高独行侠。
很独的崖将军懒得跟人交流,又对猫很偏宠,所以自家猫非同寻常,跟别人家的猫好像不一样,他一来体会不深,二来,人的思维竟也跟他失忆的猫不谋而合,认为他们家黎旦旦是天才。
“……”沃修冷静反省了一会,反省完后发现不太对劲。
仔细一看他的反省内容,上面的中心思想主要提炼成一句话:“他是不是有点可爱?”
这个“他”不是自称。
特指一位会被猫把思维带偏,还一路偏得心安理得,没有半点怀疑,并且姓崖的先生。
一番锻炼的时间,沃修为自己初步找准了新定位——他是一只天才猫,能独立完成高难度训练菜单,有一个很清新脱俗但必须接受的名字“黎旦旦”,还天才懂事又贴心,会配合电子管家一起照顾人的起居,是这个家的管理二把手,人的贴心毛茸茸。
诸如他清早还没反应过来时出现的那种对人避开,不接腔,还在事后连抱抱蹭蹭的补偿都没给的行为,是十分不可取的,会给特别信赖他的人带去一点情绪伤害。
沃修认为自己悟了,对大体情况了解了。
他想:“没问题,我可以。”
在找到完全变回人的办法前,他认为自己能做好一只猫。
但生活处处是挑战——这句话不仅适用于人,显然也同样使用于猫。
等人和猫都觉得还不错的锻炼时光结束后,之后到了固定的休闲娱乐时段,今天是个冬月里少有的晴天,大宅靠屋后小树林一侧,有一间整面墙都是落地窗的阳光房。
崖会泉直接带猫去了那里。
人已然被猫带着养成了晒太阳的习惯,像这样的好天气,又是休息日,他一般会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下,再一伸手,等待着猫跳到自己腿上,百里也会转移程序到阳光房内随便哪件家电,分享这段悠哉的放松时光。
今天崖会泉照例一伸手,他也看见黎旦旦开始起跳,然而两分钟过去,大腿上并没有落下和往常一样的重量。
崖会泉再次停住伸出的手,感觉一片温暖猫毛与手背轻擦而过:“……”
黎旦旦精准跳上了椅子扶手,在宽度十分有限的扶手上表演杂技似的坐稳了。
猫还睁大了一双眼睛,蓝色虹膜里倒映出它有些凝滞的铲屎官,很无辜地说:“喵?”
沃修感觉他跳上扶手,一侧身体也算是挨着人手臂,尾巴也还能够着人呢。
这应该算是够亲近了吧?
从结果看来,人大概就并不这么想。
崖会泉短暂沉默一小会,接着不容置喙地给猫改了位置,手动把猫拉到腿上。
“连自己的固定位置都不要了。”崖会泉重新捡起“猫似乎在生气”这个想法,他说,“你是不是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
生气当然就是没有的,沃修早上那会状态不佳,也仅是因为人猫系统切换还不够熟练,他一边尽量音调温和的表达了“没有”,并尝试呼叫百里,托这位金牌翻译帮忙实时传递一下他的发言。
另一边,他感觉崖会泉把他按的有点用力。
今天没打算外出,也拒绝接待访客,崖会泉穿的是简单的衬衫与长裤,风格比较居家,在恒温的室内,衣服厚度也都十分有限,甚至称得上透气轻薄。
沃修被动紧贴他人大腿,那层布料在猫的强大感官下有也约等于没有,他还是一个五体投腿,相当不妙的竖趴状态,整个猫与整个人都只觉十分不对劲,不太行,很想要撑起爪子,给自己换个姿势——
并没有成功。
崖会泉以为黎旦旦想溜,这个小动作就跟证实猫真在闹情绪,今天不想和他有太亲近的接触似的。
人有点小失落,也很蛮不讲理,百里帮忙转达的那句“黎先生说没有生气”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反手就把猫抱得更紧了。
沃修:“……”
对不起,现在收回那句“我可以”,把它改成“我可能有些地方不可以”还来得及吗?
当猫时的待遇有点超乎预期,好像不如想象的容易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