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雪 作品

第54章 睡觉 人准备就着这个抱住猫的姿势不放……

沃修不是没有见过崖会泉身无寸缕时是什么样。

在两人共同迫降荒星, 终于真人相见的第一天,状态更好些的域外联合指挥官找到另一架能源告罄的机甲,又在损毁严重的操作台旁找到暂时动弹不得的人。

他虽然嘴上很不着调, 注意力第一时间跑偏有一个星系那么远,很认真的关注着那人难得不够规整的头发。

但同时,他也还是快速检查了对方的受伤情况,又就近找到了本机搭载的医疗舱, 手动帮那人拉下了撤出安全气体的制动杆,再近乎无缝地将人塞入医疗舱,设定好参数,让医疗舱开始进行手术。

众所周知,人是没有办法穿着衣服做全身手术的。

其次,一个需要全身手术, 在术后基本处于全身不遂状态的人, 也是一定没有自主行动能力, 难以独立完成生活起居的。

沃修把崖会泉放进医疗舱时就顺手替人脱完了。

等到医疗舱亮起手术完成的提示灯, 并同步将提醒信息推送到设置了关联程式的沃修个人终端,他才刚刚把他们迫降的那片空间踩点一半,看见推送, 就又转了回去。

完成手术的医疗舱,上半部分舱盖会变成透明——这种设计原本是为了方便护理机器人多方位采集信息。在一个符合星盟标准的医疗室内, 每两台医疗舱便要配上一hon星shao先dui独jia名护理机器人, 好术后实时监测病人情况,假如使用了医疗舱的病人在术后沉睡时间较久,也暂时不便进行转移,考虑到家属心情,半透明舱盖还能提供一定探视空间, 让心切的家属可以隔着舱盖,对仍然身处无菌环境的病人进行探望。

那时,还躺在医疗舱里的星盟将军旁边没有护理机器人,也没有家属。

星盟出品的医疗舱遵循着既定程序自动变成透明,只把他展现给了他的敌人。

麻醉剂的效果还没过去,沃修回去的时候崖会泉还没醒,没有了灰尘和血污的干扰,沃修单手撑着透明舱盖的边缘,微微低头,就能将里面还无知无觉的人看得很分明。

——崖会泉在药物作用下放松,身体平静的舒展,就连眉目都不复往日所见冷然。

沃修目光在对方身上逡巡一轮,相当仔细——又毫无杂念,只注意了崖会泉伤口的处理情况。

还行。

所有之前快要见骨的深度创面都已愈合70%,关节的错位也被悉数修复。

沃修检查完体表,记起崖会泉后脊上应该也有一处撞击伤,后腰旁侧有被断裂金属杆贯穿的深创。

他估摸着反正人也还没醒,就在医疗舱的外置面板上操作了两下,让医疗舱内的移动装置帮忙将人小心翻转,好视线继续顺着对方宽阔平整的肩头扫下去,检查背后。

因为一边给人看伤一边还在同步清点物资,需要对应着崖会泉的伤情来快速调出一份医疗用品需求清单,沃修一不留神,想事情想得有点专注,他视线一路滑到人家后腰,毫无自觉的就在那停了下来,只放空一般专心盯着一个地方,在脑内完善他的计算。

崖会泉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并且还一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翻了过去,有好明显一道目光从上方投落到背上,在专心致志地看鬼知道什么。

崖会泉:“……”

药效还没全退,才接受过手术的人仅是意识恢复,不怎么能动,连骂人的音量都很难超过五分贝以上,强行出声除了能把自己累到半死外,基本没有威慑效果。

甚至可能对方压根听不到。

沃修确实没听见崖将军被迫静音的骂街,他之所以能注意到崖会泉醒了,完全是因为以他超越常人的动态视力,他捕捉到了视线下方躯体的变化——正被他盯着的后腰一带忽然不再舒展,那一片轻微绷紧,肌肉收缩出了利落的线条。

对于沃修来说,这便是可供人盯着发呆的“静态屏保”陡然多出了动态特效的差别,非常显眼,让他当即回过神,并擡手在医疗舱外置面板又操作一番,将人翻正过来。

崖会泉一被转回来就送给他两道冷冷目光,那一看就压着火的眼神翻译一下,大意是——你他妈在想什么?

你想做什么?

沃修心无杂念,还毫无自觉,他坦然低头,跟一睁眼就“平和”全无的病号对视,手指曲起来叩门似的在透明舱盖上敲了敲,语气随意地问:“醒了?感觉怎么样?”

崖会泉:“……”

感觉想起来给你一枪。

之后花了那么一点时间,沃修才发觉自己好像无意间又冒犯了崖将军一回。

但他觉得这很没有道理,因为在他看来,崖会泉就只是一个需要帮把手的伤员,他视线投向对方时思想端正,接触对方时的品行也完全符合道德规范,压根没有想歪走偏。

域外联合特殊部队队长,有着一派随性混不吝的作风,自己着装也常年踩着“仪容不整”的危险线,还诸多时刻里都看着很不着调,是以他的老对头崖将军的评判标准来看,足够尊称为一声“小流氓”的水准。

谁能想到,包裹在这样外壳下的灵魂竟然正直极了,他思维跳脱跑偏也绝不往下流方向偏,脑回路清奇也不会往三俗段子奇——跟看着像个高冷正经人似的崖将军表里完全是反着的呢?

沃修认为自己很冤。

当崖会泉的伤还是没好完全,自己更换需要绕过后脊的绷带时不太顺手,可也绝不主动喊人帮忙。

沃修一转头看见这人身残志坚地在跟绷带搏斗,感觉照这个趋势下去,待会后脊的绷带和药是换好了,估计又要把前面小腹的伤口扯裂了。

“我来吧。”

崖会泉手里的白色绷带被另一只手抽走,与此同时沃修的声音从背后落下来。

思想端正“小流氓”叹了口很无奈的气:“你有的我都有,我没有的你也都没有,大家谁也不比谁多长出两块肉或另一套器官——至于吗崖将军?还是这么多年,我一直看走眼了,其实你只是雄性激素过剩,伴随有第二性征隐藏及第一性征混乱,本质上是女扮男装?”

崖会泉劈手去夺绷带,惜字如金地回:“滚!”

沃修非但不滚,他的近身格斗非常强悍,在不依托机甲重火加持的情形下,他优势反而更明显,直接单手扣了崖会泉想要夺回绷带的手,顺便用小臂拦截对方另一条胳膊行动轨迹,三下五除二地将绷带绕过这人背后,把伤口妥帖包好了。

崖会泉甚至听见他还很有闲心地笑了一声。

“也不对。”沃修又说,“哪有你这样的女扮男装。”

崖会泉挣不开手,沃修压制他的角度和发力点都非常巧妙,让他自己施不开力,难以强行挣脱。

行动上受限,口头火力就上升,崖会泉回给沃修冷嘲热讽:“感谢你的脑子终于用在了正常逻辑上,原来它还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考问题,真令人宽慰,我一直误以为它就是个长着好看的摆设。”

沃修听完,他确认过绷带的松紧,又把绷带交叠的边缘在人肩头附近拉平整。

他一点也不恼火,反倒很气人地露出了惊诧。

“你是在夸我长得好看吗?”沃修说。

崖会泉:“……”

崖将军在厚脸皮这方面还是技不如人,被还对他说了句“谢谢”的沃修队长噎到无言以对。

而等他反应过来,绷带和新药便已全被换好。

看起来颇不正经的对象不仅思想上有反差,行为细节上也有,崖会泉过后自行确认伤口及换药情况,不得不承认沃修在这方面出乎他意料。

沃修貌似做事漫不经心,可在所有讲究手工操作的地方却都周到细致。

崖会泉在认可了沃修动手能力的同时,就也十分勉为其难,同步接纳了沃修“你有的我都有”观点,不再计较起初医疗舱里的那点尴尬。

沃修也敢用他自己的天赋基因发誓,那个时候他没有一句谎话。

荒星共处的那段时光,碍于彼此身份立场,沃修跟崖会泉永远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坦诚以待,不会互相剖白内心。

但至少,在生活习惯与偶尔不可避免的展露身体这块,他们就像是被新分配到一块的室友,在最初的磨合期过后,矜持这东西便在室友面前约等于不存在,谁也不会再有意去避着谁。

大家都是同一个性别,同样的构造,难道对方的就有什么特殊,存在某种让人不好直视的魔力吗?

沃修当时是这么想的。

崖会泉听完他的想法,只擡眼静静扫他一眼,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

不过只要崖会泉没出声反对,没有摆脸色,沃修一律将这人的反应按默认处理。

他对此驾轻就熟。

沃修那时就也绝对料想不到,多年以后,有这么一天,他会呆在崖会泉的浴室里,听着淋浴间那头大水压花洒制造的哗啦啦水声,周身缭绕着打淋浴区域弥漫过来的迷蒙雾气,像一位年纪轻轻就意图跳出红尘,在对镜参禅地“少年僧猫”一样。

他意图跳出的就是不远处洗着澡的那位先生打造的“浴室红尘”。

参的是自己的人生与猫生,在反省与悔过。

人,到底是为什么,竟能同时做到被不同阶段的自己联手坑?

这就是所谓人终有一天会为少不更事的轻狂发言而付出代价,不是不报,只是时候你预想不到吗?

原来从前认为见惯不怪的事物也是真会拥有魔力,沃修发现想像过去一样保持波澜不惊实在很难。

好在洗澡这方面,就算崖会泉如今跟过去相比洗澡时间稍有延长,似乎逐渐喜欢上了在自家浴室多冲一会热水的放松感,但总的来说,他仍然能算一个“高效派”,不会在浴室耗费上太长时间。

淋浴间里的花洒被关上时,沃修松了口气,根据记忆,这是他马上可以准备出门,脱离这温度疑似有些过高的地方的标志。

然而崖会泉在淋浴间里喊猫了。

“黎旦旦。”人在只有一人一猫的浴室里也要叫猫全名,简直有种他在点卯的既视感,他说,“毛巾给我。”

人主动向猫要求服务。

像拿毛巾和浴袍这种事情,猫平日里经常会做,但也不是百分百每次都做,这件事在他们的日程上不如调节温控板那样固定。崖会泉平常对这项附加服务也没那么在意,猫拿他就接着,猫没拿他自己取也就是一伸手臂的事。

可今天,由于感觉猫仿佛变得“若即若离”,对方心情也起伏不定,人的情绪随猫变更,崖会泉遂决定主动要求一下,需要靠他的猫提供互动服务来提升心情。

沃修不能怎么办,他只能以猫身去提供服务。

再次被提及的大名让沃修离开洗漱台前还顿了一下,他蓦地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回望自己镜子里的背影一眼,视线有片刻的下移,又迅速挪开,带着姗姗来迟的安心离开台面,去给崖会泉当起了送衣服毛巾小工。

崖会泉收了猫的服务,心情顺利回转,等和猫一起再次回到他们的床上时,他就还把黎旦旦从枕头上方扒拉到身前,就猫今日的“无常”半带抱怨地说了一句:“你今天有点奇怪。”

沃修心里便很无奈,他觉得这句话该是自己的台词,却被对方抢先了。

过去,崖会泉在沃修看来像浑身上下都罩着一层铠甲,将这个人内在的一切都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让他情绪轻易不会外显,想法轻易不会外露。

作为老对头,沃修也是凭着“相识已久”与“反复推敲”两大工具,他逐步增进对崖会泉的了解,慢慢能够撬开这人的严丝合缝,看见一点对方习惯性深藏的东西。

但等他这一回逃脱了死神的宴请,公然放了死亡与长眠的鸽子,险象环生的披着马甲溜回来之后,他就着实震撼的发现——毛茸茸似乎是一份远超之前所有的宝器,崖会泉在猫面前没有铠甲。

并不需要想方设法的去撬,只需要一只毛茸茸,它站在坚硬的铠甲外面拍拍爪,不怕凉似的把热情温暖的肉垫贴在冷硬甲胄上,里面的人沉默一下,自己就把铠甲从内部打开,主动走出来了。

可惜反驳的长篇大论说给当事人听,沃修也只能回答崖会泉说:“喵。”

崖会泉又捏了捏猫的耳朵:“你今天就在这里睡,别去枕头上,免得半夜又滑到我背后。”

他还惦记着清早压猫的惨案,对猫进行睡前叮嘱,说及“背后”一词,半梦半醒时的那份被拥抱感也不期然蹿回脑海。

崖会泉已经更倾向于那是他做了个梦,他之后让百里来检查过房间,没找到第二人的痕迹残留,昨晚宅邸安全系统显示一切正常,方圆三十里内都没有未知访客入侵迹象。

既然是梦,就也不值得再浪费过多精力去想。

崖会泉其实还对那似是而非的拥抱错觉萌生过熟悉感,它好像从体温到呼吸都在记忆里有迹可循,能指向某个不可说的人。

但如果是真指向那人,就更加说明这只是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所感觉到的一切都不能当真了。

“我睡觉的时候基本不会乱动,你之前跟我差不多,没想到猫的睡眠习惯还会改。”崖会泉收起杂七杂八的念头,他继续对猫说,“今天先这样试一下,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猫没吭声,像是答应了。

实际上,沃修认真琢磨了一下“这里”是哪里,“这样”是哪样,然后发现,崖会泉给他安排的最新睡觉地点是对方怀里。

这样——指的是人今晚准备就着这个抱住猫的姿势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