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肆意 作品

☆、法相(二)

北山小竹楼的烛火重新点亮。

冥主留下一道令旨后,便赶回了冥界。此刻冥界并不比须臾境好多少,趁着缝隙进来的魔族数不胜数,幸好,老五老六在此时醒了过来,能够帮上点忙。

但听过慕白与斫余的怀疑之后,冥主也有了几分担忧,若是魔族敢对他冥界中其他阎罗下手,他又该如何?冥界十殿阎罗,少一个,他便多一份负担。若是还有人投敌,那便是直接从根本上瓦解冥界本身的防御。

冥界此刻是三界重中之重,且须臾境动荡之后,与冥界之间的界限不断模糊,时间流速已不似从前一般好计算,即便天界收到了求救的信号,最坏的打算,便是来驰援冥界之时,因为时间流速不同,而错过最好时机。

这场算计,魔族以暗处的优势,已然占得上风。

冥界顾首顾尾,两界来回,平白浪费许多时机。

温和儒雅的青年望着他苦苦支撑的冥界,长长叹了口气,对着虚空低声道:“历怀。”

发须皆如火焰的凶煞男子出现在冥主面前,低眉顺目,一言不发。

冥主对他道:“魔族擅幻术,但幻术于你的真火无用,轮回井乃冥界根本,绝不可失守,若有身份不明擅自靠近者,不必禀我,就地诛杀。”

历怀略一点头,似一团火焰一般绽放一瞬,便消失在幽暗之中。

点点魂火飘荡在忘川河上,小鬼羁押着轮回之人有条不紊,平静一如往昔。

小楼之中,斫余将屏障又加固了好几层,看了一眼手中指环越转越快的慕白,叮嘱他留在此地养伤,便带着冥主的令旨离开了。

慕白少有的面色爬上了几许黯然。

分明是带着冥界众人的希望进须臾境历练,来找下一任冥主的,到了如今,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得让别的殿主保护。

他自己也就罢了。

但整个冥界谁不知道,他是慕青玄教出来的。

“到底叫你失望了,大人。”慕白望着尾指上的指环,喃喃道。

当空挂着一弯上弦月,清冷的月光照得飞驰的人影多了几分冷峻。

忽而,那道人影停下,金光骤然覆满全身,全然警戒的姿态。

斫余微笑望着黑暗处,树枝上一晃一晃的影子,笑道:“老十在等我?”

影子缓缓踱步而出,身姿曼妙,趾高气扬。

正是被怀疑的慕清澜。

她甩甩长发,语调柔媚又张扬:“三哥急急忙忙,可是有要事?”

斫余将冥主令旨掷出,喝道:“冥主有令,十殿殿主慕清澜,祭阎罗法相,以正自身!”

慕清澜将令旨拿在手中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接着便随手扔了,那令旨落地的一瞬,被地狱业火烧了个干净。

“你干什么?”斫余沉声,似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一点惊讶也无。身前凭空长出一把长尺来,落在他手中,身周金光陡然暴涨。

“看来三哥要找我打架了。”慕清澜轻轻笑着,“可是……”

慕清澜身影一动,斫余还未看清她动作,便被她近了身,手上的长尺被她极快地打落在地,并且用脚踩住,撒娇一般朝他道:“我不喜欢三哥这把尺子,三哥不要用它了。”

长尺金光更浓郁。

魔族。

侵了慕清澜的身体。

斫余被这一声声“三哥”叫得心烦意乱,拧眉拉开距离,仔仔细细打量她。

她这般不加掩饰,似乎根本不在意被他看出来不是根本不是慕清澜。

“你到底是谁!敢冒充冥界阎罗!”斫余怒喝。

“慕清澜”轻掩上扬的唇角,足下一点,一片虚无幻境便从那一点无限蔓延开,将两人包裹在内:“三哥此言差矣,我这如何算冒充呢?我若不是‘慕清澜’,轮回井如何能为我所用?”

“你躲在她身体内行事,如此鬼祟,不敢见人,还敢自称冥界阎罗?还敢与我称兄道弟?!”斫余看此幻境已成,便再不收敛,浑身金光大盛,恍若天上太阳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你这金光还真是烦人。”“慕清澜”撇撇嘴,看那团金光越发近了,干脆直接闭上眼。

一把长尺陡然出现在“慕清澜”面前,朝着她天灵盖迅疾打下。

感受到身周法力波动,“慕清澜”脸上笑容再也挂不住,伸手为爪,一抓,便连长尺带着人拽下扔在了脚下,足尖点出万钧力道,直将斫余踩得陷地三尺:“我说了,三哥,我讨厌这把尺子。”

他的法器与覆身金光原本就是祛污逐魔之用,如今对面这魔族躲进慕清澜的身体里,倒是并不怕他。

而且……

慕清澜活着时,从来不与他们动手,每次有什么事情,都是她兄长慕青玄代她解决,慕清澜斗法究竟如何,斫余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

尤其后来许多年岁里,慕清澜顶着毫无一丝法力,空荡荡的身躯,热衷于凡世。

这般强硬的慕清澜,他从未直面过。

但他能感受到,这些法力源自于这具身体,或者,是源自于关联甚密的轮回井。

慕清澜的金莲法身,竟有如此功效!此刻却让魔族捷足先登,他又落于下风……

“你到底……想做什么……”斫余在她脚下挣扎,却像被钉在那里一般,一点儿也动不了。

“三哥,好受么?”“慕清澜”笑着,声音温柔,“我一直都想让你尝尝这种滋味呢。”

她俯身捡起那把掉落在地的长尺,就像有灵识一般,长尺在她手中焦躁地跳动起来,金光越发强盛,在他的头顶嗡鸣作响。

“三哥,你说,这把尺子从你的天灵盖打下去,将你的肉身打成一团泥,你会是什么感觉?”

娇憨的口吻,似真切的询问。

那柄长尺猛然击打在他百会穴,无边痛楚从那处挤压而出,瞬间撑爆了他的意识。

残杀同僚,勾连魔族,其罪当诛。

我没有!

你为什么不信我?

为什么不信我?!

“三哥,疼么?”轻轻淡淡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他的意识又被拉了回来,艰难转着头,睁开眼帘,透过些许微光,看着那个面含笑意的女子。

“三哥还能动,应当是不怎么疼。”

当空又是一尺挥下。

他早就没了力气,被钳制在原地,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只能等待着金光靠近,再一次击穿他的意识。

炸响的嗡鸣与旧时的雷鸣交织在一起,仿佛刺穿了悠久岁月。

眼前的人影虚虚实实,只有指控的话语无比清晰。

我为你上战场,我为你渡劫成神,你我相识多少年……

你为何,不信我?

所有人都不信我……

为何你也不信……

为何你也不信!

“三哥。”清甜的语调婉转悠扬,“出神想什么呢?这尺子坏啦?打在你身上两下了,还未将你碾碎,这尺子不好用,便别用了。听我的,可好?”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看着她,试图透过她的目光看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却别开脸,摩挲那柄长尺:“你花那么大代价,就炼出这么个玩意儿,三哥,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

“后悔杀了我呀。”“慕清澜”满脸笑意,纤长手指从他的额头缓缓滑落,指甲似利刃一般,戳进他的眼睛,“你知道,我看着你这双冷淡的眼睛,有多想将它挖出来。”

极致的痛。

并不是来自于受伤的眼睛。

悠远的过往在尘封中一点点揭开,锥心刺骨。

三哥……

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一定会杀了你!

斫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柄长尺立刻就跳到了他的手中,他握着便朝她打去。

“诛!”

长尺按在“慕清澜”身体上,金光闪耀,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

“慕清澜”就这么一动不动,等金光将她吞噬,又等金光渐渐褪去,她依旧毫发无损。

“你的定魔尺,看来,对这位第十殿殿主的法身,没有作用呀。”

“慕清澜”擡手挥开那柄长尺,将斫余整个人拎了起来,嘲笑道:“三哥,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日。”

寂静的青松林鸦雀无声。

六子带着宋心悦急急忙忙朝着北城赶。黑鸦伤未好,便让女妖跟着两人。

宋心悦边赶路边问:“怎么了到底,我爹那儿出什么事儿了?”

六子便长话短说将之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城里有些人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开始暴起伤人,见人就打,见人就杀,根本无法交流。官兵忍无可忍,就地处决了一部分,但是伤员在这么一会儿便堆积得多了,此刻医馆中只剩了宋云鹤一人,实在忙不过来。所以他来找宋心悦救命。

宋心悦越听越着急,立刻就从被拽着变成了拽着六子。

女妖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

三人很快就到了山腰,女妖突然将宋心悦拉住了:“这里不对劲。”

山风刮过,吹得树枝胡乱摇摆,唯有中间一片,似雕塑一般,半点动静也无。

“有人施了法阵。”女妖轻声叮嘱,随即朝那处扔了一颗火球,果然像鱼入了水一般,除开荡出些许波纹,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了?”六子显然有些许担忧。

女妖当机立断,拉着两人就往反方向逃去。

“珩娘。”

一道空灵又带有些许蛊惑的声音,在宋心悦等人头顶响起。

女妖似听到什么魔咒一般浑身颤抖了起来,脚步也像被定住一般,她怎么努力也挪不动,就像个跟自己较劲的疯子。

宋心悦朝她看去,只见她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黑色的图纹,并且还在不断生长,逐渐覆盖她的整张脸,甚至朝着身体蔓延而去。

“喂,你你你你怎么了?”宋心悦一时间慌了。

女妖张嘴狠狠咬下了自己小半个舌尖,这才激得从控制中脱离,立刻将宋心悦和六子甩了出去,大喝:“逃!”

“珩娘,这是你祖上便定的契约,何必挣扎呢?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多痛苦呀?我费心将你救回来,可不是让你来与我对着干的。”

话语似魔音一般,萦绕在他们心头。

逃出几丈的宋心悦和六子又缓缓退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把斫余大人摁着打了个爽。

就很惨。

也很爽。

以及,我的三观不允许这对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