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黑烟弥漫,北城恍若又回到了前些日子的可怖情形中。一时间,那些被暂时安定下来的居民又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既已知晓魔族将至,哪怕可能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为了让北城凡人们安心,各阎罗穿梭在北城各个角落着手布置防御。
小竹楼中只剩了冥主,以及被慕白和判官同时看护的宋心悦。
竹楼外的结界借用了冥界的宝物,轻易不可破,是以几位在竹楼中谈论如何抵御魔族入了神,全然不觉楼外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拨开黑烟,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异界的门,凭空从那团烟中迈步出来。
再一脚,那小竹楼的结界跟泡沫似的,安安静静地散了个干净。
他拍拍衣袍,擡眼,微微笑着扫了一眼震惊的慕白与判官一眼,最后落在判官身上,啧啧两声,叹道:“这便是现任判官?”
判官震惊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此人,除开发色,面容气质几乎与冥主别无二致。
屋内坐着的冥主缓缓踱步出来,平静地看着眼前之人,表情冷漠到根本看不出平日里冥主是个和善的青年。
他与那人遥遥对望良久。
沉郁的声音仿若划破寂寂黑夜,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玉章,既然逃了,为何还来见我。”
玉章此名判官不可谓不熟悉。
那便是被当做前车之鉴被众阎罗提了又提无数次的前任判官。
前任判官被关押无尽地狱千余年,趁冥界大乱逃出已是匪夷所思,竟还送上门来,亲自与冥主见面。但更为令人惊恐的是,这位前任判官在无尽地狱损耗魂魄的这些年,竟然法力更为高深了。
而慕白对于这位前任判官的印象只停留在慕青玄当年揭穿他曾利用凡人魂魄修炼禁术来谋划下任冥主的阴谋时,那位判官眼底莫名的情绪。
慕白当年弄不明白,为何判官赴死,竟然如此坦然。
慕青玄告诉他,那是因为愿赌服输。
慕白同时也不明白,为何判官赴死,眼底有些许遗憾。
慕青玄告诉他,那是因为求而不得。
最后慕白问慕青玄,为何判官赴死,冥主会如此不开心。
慕青玄托腮良久,嗤笑一声,告诉他,这事儿只能问本人。
但冥主自那以后又在天界受了顿刑罚,身体日渐差了,自是心情愈加不美,“玉章”二字,竟然无人再提起,仿佛成了禁忌。
如今这景象,慕白只隐隐觉得,若是有朝一日,定不希望与黑鸦至如此境地。
那叫玉章的男子捂嘴轻咳一声,拿开手时,跟刚徒手杀了人似的鲜血淋漓,他甩甩手,那些鲜血仿佛从来未出现过一般。
他重新擡起头,望着冥主,发丝在夜风吹拂下扫过脸庞,一边雪白,一边漆黑,而后他缓缓屈膝跪地,仿若虔诚的跪拜。
“吾主,玉章未死,你当高兴才是。”
“你若死了,我才高兴!”冥主甩袖怒喝,扫出一道凌厉风刃,直取玉章而去。
狂风来袭,转而又换业火、惊雷,一道道术法降落,足以彰显冥主之怒。而玉章岿然不动,四周宛如铸了一道坚硬的城墙,将冥主的法术全部阻隔在外。
片刻过去,那些法力就这么在众人面前没入了那道屏障之中。
不等众人惊讶,冥主已沉痛低斥:“你既入魔,还来寻我做什么?”
玉章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眼底有无尽忧愁与困惑:“吾主,你为冥界而生,我亦为冥主而生,为何你我,会至如此境地?”
“你为谋划下一任冥主之位祭炼生灵时,未想过这个结果么?!”
冥主怒目圆瞪,慕白与判官从未见过冥主这般怒极的模样,宋心悦更是躲在慕白身后瑟瑟发抖,压抑着从心底里升腾起的冷寒之意。
玉章垂眼,不知在想什么,静默良久,轻笑一声,随后起身,颇惋惜道:“我本以为吾主能顾念当年情谊,本不想闹得如此难看……”
从前任判官出现,小竹楼中四人便未放松过警惕,冥主更是已经暗中叫了其余阎罗,准备将其包围拿下。但他转了话头的一瞬间,几人心头都骤然降下一丝不祥的预感。
玉章偏头看了虚空一眼,低声喃喃念了几句什么,而后倏然转身,目光如炬盯着宋心悦,那一瞬间宋心悦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个声音强硬地出现在她脑海中:“洛水河畔,宋家三人,是死是活,全由你决定。”
再回神时,他们与玉章仍旧是对峙的情形,仿佛刚才的那一瞬间根本没有发生过。
更为可怕的是,玉章正跪在地上,擡眼看了冥主一眼,随后起身,十分惋惜地说出了与方才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我本以为吾主能顾念当年情谊,本不想闹得如此难看……”
这回冥主冷哼了一声:“你自被关至无尽地狱起,便不再是我冥界中人,我更担不起你主人身份。”
“呵,真绝情。枉费我弃了天界官职陪你在冥界虚耗了四万余年。”玉章摇摇头,竟是颇有几分后悔的模样。
“今日从你口中听见这番话,倒是新鲜得很。”冥主不愿再寒暄,便单刀直入,“你孤身一人来此,到底有何贵干,可能说了?”
玉章笑了一声:“倒也没什么事情,只是费了太多心力从无尽地狱中逃了出来,前来见见故人罢了。毕竟……无尽地狱中,我可是活了数不清的年头了……对故人们,还是颇为想念啊。”不等冥主呛声回去,他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道,“想来你们已经布置好法阵要抓我了,那便不浪费时间了吧。”
被人挑衅到了门前,冥主也不愿再跟他虚与委蛇,率先对玉章发难,四处阎罗埋伏的法阵一触即发,连结起来正是当年捕捉镇压玉章的法阵,而过了千余年,这套法阵更是被冥主修改精进过,效用更胜当年。
只是阵中的玉章嘴边一直噙着笑容,施施然真如来探望老友之人,全然不将威胁放在眼里,颇为轻蔑地看着众人,甚至胸有成竹到还有闲心与他们闲话:“你们知道,无尽地狱当年是哪位远古大能开辟出来的么?”
远古之神到如今也未剩下几个,远古之事又哪里个个都能知晓。
似乎根本没想过对方能有人真的与他攀谈起来,便听玉章自顾自解惑道:“我记得,天界有位神女,远古降生,为了替天界的三殿下渡个死劫,做了他师叔。”
他说的那位神女自是三界有名,但冥主心思根本未放在这上面,只是在诧异,为何这法阵似乎对他起不了作用。若是按照这法阵的效用,此刻他应当在法阵中封印五感,失去意识了才对。
“她身上有许多奇妙的事情。我在无尽地狱中修行时,无意中参破了些许。”玉章继续道,“其他女仙女神,皆是先为女,再为神仙。而她,是先为神,再为女。吾主可知为何?”
冥界众人都无暇理他,更不愿与他搭话。
只有方才便被吓到的宋心悦还在回味之前仿佛经历的事情重来一遍的诡异情形,莫名觉得此事与那怪异的法术有关,便颤抖着问出了口:“为、为何?”
玉章颇为友善地看了一眼宋心悦,似是学堂的夫子夸奖她好学:“无尽地狱中,蕴含些许天地本源法则……”他顿了顿,又笑了一声,“或许,也可以说成,无尽地狱中,残留了些许炼化此地的大能的法术。”
本源法则。
冥界倏地看过去,若说先前之事心中早有准备,那么此事,他便着实因玉章所言而有些震惊。本源法则意味着什么,他忽然不敢去想,只是下意识地对主持法阵的众阎罗喝道:“停手!”
“无尽地狱中无数年,我从那里面参透了些许,便已足够我对付你们。”玉章脸上的微笑几乎是一刹那消失,目光中的冷意在扫过所有人时,令所有人浑身抖了抖。
他们曾以为,这次魔尊不出手,他们至少还有一战之力。
却万万没想到,玉章出现了,且早已不是当年的玉章。
这样的玉章,想要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冥界摧毁,恐怕只有他愿不愿意,与时间问题。
果然,他望向冥主时又轻轻笑了笑:“吾主,强撑着冥界很累吧?若你不这般执拗,我倒还能帮你续上几年寿数,让你好好看冥界是如何在我脚下,碎成炼狱。”
“无知宵小!”冥主原本就力有不逮,此刻更是因强行收束法力被反噬得难受,狠狠骂出一句,便已吐出血来。
玉章下意识地朝他走了半步,而后目光微微暗淡了一瞬,便又似浑然不在意,视线落在宋心悦身上:“我今日不想动手,明日洛水河畔,做个了解吧。”
而后他如来到小竹楼时那般,拨开法阵四周残留的法力,刹那间,像溶解了一般,消失在天地间。
众人怔然不已。
老八摸着后脑勺有些纳闷:“他那是虚张声势吧,若是我们不收手……”
明空看了他一眼,难得如此严肃:“今日他念旧情未动手,但若是他动手,我们能活一半就谢天谢地了。”
“为何?”宋心悦木然地问道。
她方才又被那目光锁住一瞬,她耳边又响起了玉章的叮嘱,等再回过神,周边的事情仿佛又倒退了一瞬。此时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从身体内部逐渐蔓延出来的冷,极度的恐惧之后,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情绪反应。
判官就在她身边,她的情绪变动自然全都收入眼底,他也十分疑惑,那玉章到底做了什么。
明空担忧地看了冥主一眼,道:“那法阵显然已经对他不起作用,我们坚持下去,只是白白浪费法力。况且……方才他离开的方式,分明是动用了划破界壁的法术,而这种法术,除开一界之主能凭借本界的力量勉强划破之外,便是少数几位才能做到。”
“那……”宋心悦僵硬地问道,“有人可以回溯时间么?”
众人猛然转头看她,脸色陡然冷了下去。
这话问出,在场众人再也没有迟钝到此刻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一时间默然无声,竟是个个死气沉沉垂头丧气。
“无人吧。”这般紧张的气氛,冥主低低笑了出声,“他是留我们一日,明日再来取我们性命啊。”
“为何如此麻烦!痛快些不好么?难道还期待着我们会去求他?做梦!”老八听着就开始跳脚。
历怀静静看了冥主许久,直到见冥主仿佛认命一般闭上眼,才淡淡道:“今日六月初三。”
“韦陀诞辰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发问之人悄悄看了一眼冥主,只见他面目淡然,语气更是疏淡。
“护法菩萨诞辰,是他选的奉我为主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万万没想到,最终大boss,昨天才决定。
甚至名字都是临时编的。
哦,关系也是。
原本设定玉章跟冥主根本没什么关系。
就为了瞎编,编出乱七八糟的支线来了。
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