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从小告诉他最多的两个字便是忍耐,尤其是在面对苏家人的时候,更是让他凡事都退一步,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一但发生冲突,老太太是不会站在他这边的。
可苏永悦却很少能够做到,因为他不乐意,就因为他天生的那点缺陷,便要忍受这些无理的欺压吗?
他无数次的这样问自己,在忍受过几次村里孩子恶意的嘲笑后,心中的迷茫就散去,很坚决的否定。
口不能言并不是他的错误,身为双儿也不是他的错误,凭什么他就要成为那些千篇一律的人,压着性子伏低做小。
待得稍微长了些年岁,那些还对他口出恶言的孩童他便没有容忍过,揍到他们不敢说话是个不错的法子。
初时自然是吃了不少亏的,没有谁天生就会打架,常常是揍了对方一拳就要挨两拳,但抵不过他下手狠,跟不要命似的。
时间一久那些孩子也就怕了他了,不管背地里说什么,不会再到他的面前来招人烦,让他清静了许多。
只是他坏脾气的名声自此便再也没有断过,但是苏永悦不在乎,他也没打算成为那些个软绵绵的小双儿。
此次之后,村里定是又要流传许多他的风言风语,忤逆也好不孝也罢,各种各样的名头都会砸过来。
又要累的爹娘忧心了……他停下脚步,微垂下眼睑盯着地面,他方才那番作为定是又给他们惹了麻烦,这会儿没有追出来怕是为了应付苏家人脱不开身。
不管怎么样,老太太始终都是爹的亲娘,他如今在她寿辰这日当着那般多人的面给她难堪,对方必是气恼极了,爹娘应是在安抚。
他垂落在身侧的掌心里还握着那条断掉的手绳,现下想想,苏梅又怎会喜爱这般平平无奇的饰物,定是故意来招惹他的,如同幼时那次。
怎的从小到大都没有长进,明知道他们会刻意找麻烦还这般的冲动入了他们的套,简直是要蠢死……
“永悦弟弟?”
突然传进耳朵的声音让苏永悦眸光一顿,带着些茫然的擡起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人的家门口。
余峰刚吃完午饭蹲在灶棚里洗碗,完事儿起身倒水的时候却瞥见篱笆墙外站了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苏永悦。
他放下水盆扯了布巾擦干手,走过去看见他在发呆就开口唤了一声,对方才像恍然回神般擡头看了过来。
一看见双儿的神色,余峰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他推开篱笆门大步走出去,停在对方跟前,似乎是怕惊扰他般放轻了声音,“谁欺负你了?”
谁欺负他了?这一问让苏永悦微愣,呆呆的看着汉子那双带着担忧的眼睛,谁能欺负他呢,一贯都是他欺负别人,村里的人都知道……
双眼泛红的双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晶莹的泪珠子就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他的神情依旧是呆愣愣的,却让余峰瞬间慌了手脚。
他下意识的伸手将那颗即将顺着下巴滴落的泪珠接住,掌心立刻便像被什么烫到般轻轻一颤,灼痛感竟是直接传进了心里去。
双儿就只流了这么一颗泪,便只余眼中的水光粼粼,微睁大眼睛倔强的再也不肯让其落下来。
余峰什么也顾不得了,伸手便将跟前的人拥进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将浑身都在颤抖的双儿护在自己的双臂间,“没事了……”
并不如何坚实的胸膛和手臂将苏永悦包裹其中,刚吃完饭的汉子身上甚至还带着烟火气和淡淡的汗味,一点都不好闻,但是连带着传进耳中的低沉嗓音,却莫名的让他觉得什么都不用顾虑了。
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委屈再也克制不住,他转头将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颤抖着手揪住了他的衣角,如同上次哭倒在他怀中的苏草。
不能言语的双儿十分的安静,颈间却感觉到几颗似乎比方才还要灼烫的泪滴滚落,余峰将手收的更紧,不知是想给对方安慰,还是以此来抑制自己被揪疼的心脏。
午时正灼热的太阳悬挂在他们的头顶,不需要多大一会儿就会出了一身的汗,更何况像他们这般紧紧的抱在一起。
余峰擡起一只放在双儿后背的手摸上他的后颈,已经是一片濡湿的汗水,担心他中了暑气和脱水,并不敢让人这般一直哭下去,“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已经平静许多的苏永悦正揪着汉子的衣襟擦眼泪,听见他的问话才想起他们现在就站在大门口,猛的便将人推开,慌张的四下张望了几眼。
还好此时大多数人都是刚吃完饭在家歇晌,没人会在这么热的时候出门,所以周围空空荡荡的,只有毫不停歇的蝉鸣声。
苏永悦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残存的泪痕,也不敢擡眸去看跟前的人,错开身就打算逃回家去,却被扯住了手腕拽住。
余峰哪里会放心就这么放他一个人回家,而且热了这么半天也该喝口水歇一歇,至少补充些水分。
他也没问对方愿不愿意,拉着人就进了门,还好拽着的手只是微挣了挣,他不松开便也随他去了。
把人带进屋里坐在椅子上,余峰倒了碗水给他,看着对方伸出左手接过,他才注意到双儿一直握成拳的右手中似乎握着什么,露出了一截红线,说起来,他方才似乎一直没有从这人身上听到铃铛声。
苏永悦似乎也真的是渴了,低下头一口气喝了半碗水,擡眸的时候就看到他盯着自己的手看,微顿了顿,伸出去摊开掌心。
因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所以看到他手掌中断裂的手绳时,余峰并没有感到很吃惊,他伸手撚起一颗墨色的珠子,在手指间微转了转。
苏永悦微垂下眼睑,睫毛上还沾染着些许湿润,除了爹娘之外,他很少从别人那里得到礼物,却就这般被人扯坏。
余峰转了转珠子,擡眸看向低垂着头的双儿,笑道:“不就是条手绳吗,有何好难过的,哥回头再给你买。”
苏永悦闻言擡头瞪了他一眼,谁是为了他的手绳难过,当真是自作多情,他不过是……眼瞳微颤了颤,手串只能算是起因。
如果余峰没记错的话,双儿今日应是和爹娘回苏家去给老太太祝寿了,这个时候回来怕是连宴席都没有吃完,八成是发生了什么冲突。
按照对方的脾气,谁敢把麻烦惹到他头上,必定是当场就发作还回去,何曾这般的委屈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心中自然是好奇的。
但他没有直接开口去问,伸出手去托住对方拿着手绳的手,把那颗珠子又放回去,“你若是就喜欢这一条,回头便去镇上找人编好它。”
掌心中带着些汗湿的手贴在他的手背上,让苏永悦微颤了颤,下意识便想把手抽出去,却被人拽着没放,他垂着眸没敢去瞪他,只觉得脸上开始燥热。
盯着他看的余峰似乎突然间从双儿染上薄红的面颊上领悟到了什么,心中一动的同时探出空着的手轻抚上去,指尖触到了格外热烫的温度。
被触碰的苏永悦身体一僵,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他想微侧过脸避开,却无法控制的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方的手指顺着脸颊滑上眼角,指尖染上他睫毛的湿润。
余峰其实也不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他就是想触碰这个人,想抚平他心里的那些委屈,想……
指尖抚过他脸庞的方式越发的眷恋,苏永悦轻垂的眸子侧向另一边,连余光都不敢放在他的那只手上,唯恐慌乱的心脏越发的不受控制。
属于汉子的气息向他靠近,似乎带着夏日阳光的味道,他端着剩下小半碗水的陶碗,手骤然的收紧,几乎要将碗沿扣下来,终于在灼热的鼻息喷洒在他脸侧时,伸手将碗塞进对方的怀中,溅出的水珠打湿了汉子胸腹处的一小片布料。
下意识的撒开手去接住,那点凉意让余峰恍然回过神,视线中是双儿近在咫尺的眼睫,似乎是因为紧张在微微颤抖,他心里一惊,猛的后撤拉开距离。
他略有些狼狈的侧过脸撇开视线,心脏到此时才狂乱的跳动起来,似乎是在提醒他方才差点做出什么荒唐事。
若是双儿没有这种拒绝般的举动,他是不是便……余峰有些不敢相信,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他有这样的念头。
是因为双儿今日难得流露的脆弱给了他什么错觉吗?他的心中有些茫然,他一直喜欢的不都是姑娘家吗?
见汉子撤开之后似乎发起了愣,苏永悦微垂眸咬了咬嘴唇,脸上的热度始终居高不下,他不太能够确定,方才这人是不是想与自己……亲近,一时紧张之下便将人推开了。
因为这似乎是有意识又似乎是无意识的举动,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尴尬中夹杂着些许的暧昧,让两人都怪不自在的。
“你……你这么快回来应该没有吃饱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余峰突然站起身看似镇定的轻咳了一声,转身离开的慌乱步伐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苏永悦小小的侧开脸看他出去,唇角突然抿起了一抹微小的弧度,他还是头回见到这人……如此模样。
自他脑子正常后,便一直透着一种莫名的沉静,虽说跟他们插科打诨的似乎很活跃,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有一种对方在旁观着什么的感觉。
随着日子一长虽是好了很多,但还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记忆对世间多有陌生的缘故,现下倒是……鲜明许多。
余峰出去了挺久的,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苏永悦其实应该起身离开,他一个单身的双儿待在汉子的家里,传出去定是要风言风语,名声毁个彻底,但是他有些舍不得。
对方拥抱他时的那种安全感似乎依旧能够感觉到,他想要放任自己一次,在这个充斥着对方气息,能让他安心的地方再待一会儿。
把手里的水碗放在凳子边,他弯下腰把手圈在膝盖上,低头趴上去,微闭上眼睛缓解自己疲累的神经,手臂上被抽过的地方应当是肿了,火辣辣的疼,但却并不妨碍他的意识逐渐远去……
“永悦弟弟?”
带着些试探的声音有些模糊的在他的身边响起,同时后背搭上一只手轻拍了拍,他缓缓的睁开眼睛,感觉也只是刚刚闭上而已。
余峰端着碗进门的时候发现双儿竟然坐在椅子上蜷着身体睡着了,眼角还带着之前哭过的微红,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他把角落里自己拿废料随便拼凑的矮桌轻手轻脚的拉过来,把手里的碗放上去,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人叫醒,他做的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所幸双儿也并没有睡熟,他只唤了一声就睁开眼睛,眸中带着些刚清醒过来的茫然,好一会儿才坐直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