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峰挺直了腰板坐着,两只手虚握成拳放在膝盖上,微垂下眸子看着跟前的陶碗,仿佛在被领导检阅的新兵,面上看似冷静无常,内心却忐忑的很,便是执行任务冲向炸/弹区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余小子……”刘荷芳在静默的气氛中开口,坐在对面的人立刻擡头看过来,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在镇上找着了活计,也不说一声,婶子也好帮你庆贺庆贺。”
“就……”余峰犹豫了瞬,不是太愿意跟他们说谎,但常乐的话都放出来了,直接反驳又不太好,便道:“也是常乐牵的线,这次过来就是通知我,我自己也才知道,不过他方才是瞎说的,不是什么账房,就是普通的伙计。”
刘荷芳带着些恍然的点点头,而后跟苏得志对视了一眼,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太好开口,犹豫着道:“那你方才……”
“我是认真的。”余峰显然明白她的未竟之言,直视着对方的目光不曾闪躲,“我现下或许还没有让他过上好日子的能力,但我保证不会让永悦受委屈。”
他说这话两人自是信的,这些时日他如何对待阿悦他们都看在眼里,人心都是肉长,他们不可能毫不动容。
“你既已有了这般决心,婶子也不瞒你……”刘荷芳搓了搓叠放在腿上的手,斟酌着言语开口,“你与阿悦之间那点小动作我们都看得明白,只是一直以来心中都有忧思,余小子……如今你虽是不记得,可若你先前家中有妻室,又待阿悦如何?”
她这般询问一出口余峰便微愣住,垂眸略拧起眉,他倒是从未想过余枫言是不是娶过妻室,若当真有,他岂不是……
“没有没有,哪里来的妻室!”虽说是不愿意去打扰人家说话,但常乐多少还是放心不下,蹲在门口贴着门框偷听,此时也顾不得暴露探出头去摆摆手。
他心里是觉得以少爷的身家来说,便是已有妻室,再娶个小的进门也正常,只是现下显然不是这般说的时候,“余大哥,你先前不是还跟我说你稍稍记起了些许前事吗,分明是没有娶妻的。”
“呃……啊……对,没、没娶……”看他对自己挤眉弄眼的使眼色,余峰才反应过来顺着点点头,对方是余枫言的贴身小厮,他的事自是心知肚明,多少是松了口气,“叔婶放心,我未曾婚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还未等他们再开口问什么,看过去的眼神更坚决几分,“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莫说苏家夫妻被这般言语镇住,便是常乐都身形一晃差点栽到地上去,他扒着门框稳住,欲哭无泪的皱起脸,完了完了,少爷不但打算娶个双儿回去,还只要这一个,老爷非得打死他不可!
他这边还未给自己哀悼完,便察觉到什么不对转头看过去,本应在灶房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脸上的神情愣愣的。
坐在屋内的余峰转过头来,注视着双儿的眼睛,再次开口道:“与永悦一人相伴到老足矣。”
一字一句仿佛都砸在了苏永悦的心口上,让他的身体跟着微颤了颤,握紧了带着手绳的那只腕子,咬着嘴唇有些无措的转身离开,步履间满是慌乱。
余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方才缓缓的收回视线,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他的这番言论仿佛是违反世事般无比珍重的诺言,在他眼中却是理所应当该做到的分内事,不觉多么的惊世骇俗。
刘荷芳笑叹出声,不管他此言是真是假,能说出口来便说明他对阿悦重视,日后便是淡了去,也必会好好待他一生,她也就能放下心了。
“我与你婶子对此事无疑问了……”苏得志亦是略感欣慰的点点头,侧眸看了眼自家双儿方才离开的门外,“阿悦那边,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若是苏永悦答应他的求亲,那么此事便可以板上钉钉,二老这边全无意见。
过了见家长这关,余峰心中已是轻松许多,他微舒口气,站起身后彻一步,再次拱手对二人弯腰行礼,“谢叔叔婶婶。”
苏家夫妻此次安安稳稳的受了他这一礼,随后才起身过去虚扶住他的手臂让人直起身,刘荷芳轻拍了拍他,“去吧。”
余峰对他们点点头,转身出门时还蹲在门口的常乐对他一抱拳,做出佩服的神情,他勾唇一笑,顺道擡手揉了下对方的脑袋瓜,跟摸村里的那条大黄狗一般。
而此时的苏永悦全然不知堂屋那边是何状况,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无论如何也慢不下来,一声一声的仿佛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他擡手按在胸前,脑海中不断的回荡着对方看着他的眼睛以及无比坚决的言语,既想为此而感到喜悦,又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过是汉子哄人开心的花言巧语,那人一向的口无遮拦毫不顾忌,是个随随便便在双儿面前脱衣服的登徒子。
可不论他这般奉劝自己多少遍,对方的模样却始终挥之不去,他懊恼的捶了下床,腕上的铃铛“叮呤”一声响。
咚咚。
恰在此时,门板也被人敲响。
他仿佛受了惊般的猛擡起头,下意识先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缓了情绪才起身过去开门。
扰乱他心境的汉子正站在门外,阳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将其渡光的身影印入苏永悦的眼底,方才稍稍平复的心跳又凌乱起来,他捏着木质门边的手紧了紧,微垂下眼帘遮掩眸中的慌乱。
已经做好准备过来的余峰见到他时也开始紧张起来,不觉擡手摸了摸后颈,想好的一番话突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夏日的蝉鸣环绕在耳边,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显得越发的静默,连偶尔吹过的微风似乎都沾染上了带着暧昧的踌躇,缠缠绵绵的吹动发丝,又缓缓的放其落下去,周而复始。
“我……”余峰终是在这种萌动的气氛中开口,放下摩擦自己后颈的手指,黑亮的眼眸中映着对方亦映着真切的情谊,“能娶你吗?”
四个字从他的口中温柔的近乎带着气音飘出,却浓烈的如同点燃了火焰,烧灼的苏永悦双颊赤红,捏着门板的手指用力的似乎能够磨平木质的纹路。
他小小的吸了口气,脖颈随着勾勒出漂亮的线窝,目光带着些慌乱四下飘动了几次,似乎有些顶不住这般令他窒息的气氛,放开手转身回了屋里。
徒留余峰一个人在原地微愣,他缓慢的眨了下眼睛,放松说了那句话后便下意识屏住的呼吸,这才发觉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汗。
他收手摩擦了几下,试探着放在对方并没有关上的门板,轻轻的完全推开,跨进去之后也没有完全合上,留下足以避嫌的距离。
苏永悦背对着他站在床边,一只手搭在床头上,隐约能够看见指节有些用力,显然心情并不比他轻松。
余峰露出浅笑,先前的紧张似乎被这小小的动作驱散,他朝双儿靠近了两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永悦……”
背对着他的身影随着他的开口微微一颤,静默了许久也没有转过身,只有床头那只越捏越紧的手能够暴露他此时的心情。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能够清楚的看见半空的漂浮物,将两人隔在两端,任谁靠近一步都将满是光明的温暖味道。
笑意染上余峰的眼底,他小小的再次靠近一步,整个人站在阳光中,伸手便能触上对方紧绷的身体,“我想娶你。”
无比坚定的语气没有任何疑问,他盯着眼前的身影晃了晃,靠着那只手的支撑才没有软倒,之后便是带着想要缓解什么的呼吸声。
隔在两人之间的那层朦胧帷帐对他直接的掀开来,让其后的苏永悦完全无所遁形,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得猛烈跳动的心跳快要让他窒息。
指尖轻轻的触上他的后背,停在正中的脊骨上,他瞬间便僵直了身体,仿佛被身后那人捏住了命脉般,麻麻的从那处一直蔓延到全身。
余峰放在他背上的手指轻缓的上下抚动了两下,隔着衣料他都不确定对方能不能感觉得到,声音又放轻了几度飘散在空气里,“永悦,回头看我一眼。”
汉子原本低沉的嗓音这般轻飘飘的传进耳朵里,竟带上了几分可怜的意味,像是路边偶尔乞求过路人讨食的小狗,软软的挠一挠小腿,顺便哼唧上两声,心肠再硬的人也不免软和下来。
苏永悦同样受不了他这般的磨人,往前错了半步避开他的手指,浅吸了口气便转过身,对上身后人时却不免一顿。
笼罩在阳光里的高大汉子站在那儿,脸上还带着些笑意,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明显是料定了他会转身,哪里是要人安慰的小小奶狗,明明是能扑上来抢食的狼犬。
看双儿似乎又有转身背过去的趋势,余峰眼疾手快的轻握住他的手腕,把人向前拉了一步,跟他一起站在金色的光线里,“我的话,永悦可都听到心里去了?”
抽了抽手,握着他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
苏永悦只能被迫直面他的问题,回避仿佛是示弱一般,他倔强的擡眸对上汉子的眼睛,全然不知自己通红的脸颊连带水润了眸子,这般看着他完全暴露的彻底。
“永悦,我所言均是认真的。”余峰没再逗他,严肃了神色,拽着他的手摩擦着那条红绳,“你可愿给我照顾你的机会?”
正面对上他的眼神再听这般言语,使苏永悦内心的震撼越发的巨大,他轻颤眼睫,张了张口却恍然想起,自己是个不能言语的哑巴,一时间微愣了神。
一直盯着他的余峰能够看到他似乎想说什么的微小举动,双儿的晃神令他有些心疼,另一只手轻抚过他的嘴角,“上天剥夺你言语的能力,却依旧无法阻止你成为极美好的人。”
美好?苏永悦从未在别人的口中听过对自己这般的形容,光是传进耳朵里都带着温柔,他微睁大眼睛注视对方,却没能从那双黑眸中看出丝毫的虚假。
他这般在探寻什么的神情在余峰眼中着实是有些可爱,发出一声轻笑,又捏了捏他的手腕,“有些人无论你说再多也不曾听进心里去,而有些人不用你开口便能明白你心中所想,你看,是否能言语,也并没有那般重要。”
有些绕口的话让苏永悦反映了会儿才恍然理解,只觉得其中蕴含着几分道理,呆愣愣的便点了点头。
“所以说……”余峰的唇角勾出笑容,握着他腕子的手下滑,正正的抓住了他的手,“永悦便是不说我也明白,你愿意嫁我。”
苏永悦微微一顿,待明白过来他所言为何,瞬间便变了表情,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羞怯,脸蛋涨的越发通红,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当真还是那个不要脸皮的登徒子!
将人惹恼的余峰却是全无愧疚之意,笑眯眯的把双儿的手重新拉回来,不管他如何挣扎都不放手,“我错了。”
这般毫无诚意的道歉苏永悦才不会被糊弄,动了动脚想跟先前一般踹过去,却莫名的有些舍不得,只得气恼的要抽手从这间屋子里离开,再不看见他才好。
只是手上还未曾使力,汉子的举动便将他牢牢的定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出去,对方竟然……跪在了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