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裹挟着午后尚还温暖的阳光慢慢悠悠的驶进村子里,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引得过路村人探首张望。
他们这个小村子位置偏僻些,平日莫说是马车,便是牛车都少见那么一辆,止不住便在心中猜测这是哪里来的富裕人家走错了道。
待得近了,却有人开始觉着驾车那小子眼熟的紧,思索了半晌才一拍大腿,嘿,这不是余峰那小兄弟常乐嘛!
既然是他驾车,那里面的人便不用猜了,年后的时候听说人去跑生意了,这几月过去都快把人忘了呢。
“余大哥,哥夫郎,我们到村子了。”常乐转头对着车内说了一声,便乐呵呵的跟认出他的村人打招呼,婶婶伯伯的叫的亲热。
窗上的车帘被人掀开些,探出半张脸向外张望,面上带着几分喜色,但很快就被一只手揽回去,无人支撑的车帘缓缓落下。
余峰帮人扯扯盖在腿上的薄毯,又扶了身后靠着的软垫,虽说今日天气好阳光暖,但到底有些凉风,对方这几日有些咳嗽,还是少见些风好,总归都到家里了,不急这一时半刻。
本来他是想停在镇上的宅子里休息两日,也方便照顾对方身体,但眼看着村子都在边上了,双儿怎么也不愿,想快些回来。
他也只能妥协,索性人病的不严重,回来养着也成,让他在镇子上待着干着急,指不定要越发上火。
“哎?我们家门口怎么围着那么些人啊?”
余峰正低头询问双儿累不累,小子咋咋唬唬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拍拍人的手,他擡眸道:“兴许是有人在闲聊。”
“谁站在别人家门口闲聊呀……”常乐纳闷儿的嘟囔了一句,手上轻甩了缰绳,让马儿跑快些,远远的,竟是听见些争执之声。
“这房子现下空着,我们家有财娶了亲家里住不开,过来住住怎么了?!”周芬手插着腰,理直气壮的很。
刘荷芳被她气得满脸通红,伸手指她道一声好不要脸面,“这是人余小子的房子,你怎可强占?”
“哟,强占?嫂子可莫要扣这么大的罪名在我头上,”周芬阴阳怪气的一笑,“你说这房子是余小子的,他有地契吗?”
如此一问,刘荷芳却是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无从辩驳。
见她说不出话来,周芬越发得意起来,“说到底,村长当初也不过是看他可怜,所以给他间屋子暂住,既然是村里的地方,那乡亲们都能来住住,是不是这个理?”
他这般一说,围着的人里竟当真有几个似是认同的点点头,本来就是嘛,这房子那姓余的可住的名不正言不顺。
“即便他没有地契,可这房子也是余小子盖的,你就是不能占!”刘荷芳没法儿跟她说理,但怎么也得把这房子守住,不然等人回来家没了,她可怎么交代。
“乡亲们看看,这到底谁才是强盗?”周芬似是无奈的摊摊手,“这在村里的地上盖了房子便能占了,那以后大家全村盖房子好了。”
眼看着周围窃窃私语之声渐起,刘荷芳又气又急,对方是一点脸面都不打算要了,偏偏她这儿还没法辩驳,便是请了村长过来也确实不占理。
对方被自己挤兑的哑口无言,周芬是畅快的很,心里直称赞小弟这脑袋瓜子可真是聪明,法子多的很。
“余峰都走了这么许久了,谁知还回不回来,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她扬起下巴,对站在后面的自家儿子招招手,“去,有财,跟你大婶拿钥匙。”
眼看着人高马大的小子朝她走过来,刘荷芳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满脸恼怒之色,“你们这是要硬抢不成!”
“婶子,您还是给我吧,我年纪小控制不住手劲儿,别再伤了你。”苏有财看似宽厚的笑笑,朝她伸出手。
“哎哎哎,干嘛呢干嘛呢,众目睽睽之下为难一个妇道人家,哪儿来的脸!”
没等他的手挨上人,一个小子麻溜的挤开人群迎上来,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往人跟前叉腰一站,“退后点儿!”
刘荷芳先是一愣,随后面上便是惊喜之色,擡手搭在跟前人的手臂上,“常乐,你咋回来了?那……”
“今日难得我这家门前热闹。”
周芬还没从小子的出现中回过神来,人后便又是一道声音,几个乡亲下意识的一让路,一身青色绸衣的汉子正站在那儿,手上扶着同色衣袍的双儿,看着与周围这一片人格格不入,她心中下意识咯噔一下。
余峰见路被让开,还轻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将双儿拦在臂弯里走上前,还没站定,怀里的人便快步去了母亲身边。
刘荷芳伸手接住他扶过来的手臂,带着喜色将人上下打量一遍,看着还胖了些,当下便放了心,倒是有许多话想说,现在却不是时候。
对母亲笑一笑安抚,苏永悦转头便瞪向还在跟前的苏有财,对方自小被他打怕了,下意识就后退几步,反应过来时又挺了挺胸膛,暗恼丢了面子。
周芬看见他们本有些心虚,但双儿一来便吓唬他儿子,心里一恼,忆起自己才是占理的,一仰头,道:“算不得你家!”
听见她这话余峰不怒反笑,他没说什么,只是探手进袖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展开了举在她跟前。
周芬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书,不认识几个字,对他此举有些茫然,却隐有不好的预感,“什么东西?”
“地契。”余峰张口吐出两个字,见对方面上一惊,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可能,又接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村长,现在,请从我家门前离开。”
虽未曾料到今日情形,但他先前已想过这房子住着名不正言不顺,因此回都城前便将此事托付给贾弘,先前镇上停留去了一趟,对方刚好交予他。
谁知一回来便派上用场,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嘱托对方办好后拿给刘荷芳他们,也免得今日受这份委屈。
周芬咬着牙显然有些不死心,可那张纸明晃晃的停在她跟前,想反驳也无从驳起,心中恼怒这人回来的当真不是时候。
她的脸色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余峰不想去管,将手里的地契折了折收进怀中,对其他村人道:“今日我们刚回来,舟车劳顿的不能招待各位,改日再来家里喝茶吧。”
他这般一说,看热闹的人神色都有些讪讪的,连忙点头应了,很快各自散去,这先前头脑不清的小傻子,现下是越发有气势了,到底是手里有钱腰杆子硬。
别人都散了,还有这碍眼的在跟前,苏永悦心里不畅快,一时忘了顾及自己的身子,上前便揪住小子的衣领将他往妇人方向推过去,示意他们快滚。
苏有财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被一个双儿这般拎开瞬间便恼了,眼睛一瞪,擡起拳头便要朝他挥过去。
站在人身边的常乐反应快的很,嘴里喊着住手,上前便将人拦住,这位现在可是要供着的祖宗,哪里能容人伤到一丝半毫。
被人这么一拦苏有财已是冷静了几分,对方再怎么凶狠也是个双儿,他一个汉子跟人动手传出去不大好听。
但还没等他退开,膝窝却是突然一痛,腿一软就往下跪,拦他的小子很利索的跳开,他“咚”的扑在地上,跟前是双儿的衣摆。
“有财!”见自己儿子摔了,周芬发出一声惊呼,赶忙上前去扶。
余峰掸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行至自家夫郎身边,垂眸笑道:“大哥知错便好,何需行此大礼。”
按此身的年龄来说对方还小他两三岁,但按苏永悦这边算却年长,平日这般唤他难免心堵,此时叫起来却满是讽刺之意。
他踹了人还说出这等话来,周芬气的手颤,将疼的呲牙咧嘴的儿子扶起,伸手去指他,“果真是跟苏永悦这不知礼数的待久了,成了一样的货色,打坏了我家有财,我看你出多少钱能赔得起!”
“哎哎哎,余家婶婶,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怎能平白无故的冤枉人呢,你说我们余大哥打人,谁看见了?明明是他自己没站稳!”常乐拨开她的手,挺着胸脯故意提高了声音嚷嚷。
先前围观的村人早被余峰打发走,现下这里就他们几个,周芬是有口也难辨,“你”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
见此,常乐颇威风的一挥手,道:“没什么事婶婶就赶紧带着儿子走吧,若是还想在我家门前闹事,可要报官了,到时将你们都抓进去吃牢饭,家里也就住的下了。”
小村子里的人对官家都怵,哪里会挂在嘴上说,周芬想驳他莫要吓唬人,但看几人脸色,心中又有些虚,讪讪的留下一句自以为凶狠的“走着瞧”,带着刚缓过来的儿子扭头离开。
斗胜的常乐满脸得意之色,渝西渎加。看着对方匆匆离开的背影还嚷嚷了句别走啊再坐坐,官爷来的很快的,惹得人跑得更快,他插着腰哈哈大笑。
余峰任他去胡闹,自己转身对妇人作了个揖,唤声娘亲。
刘荷芳赶紧扶着他的手应下,言他们路上辛苦,看着几个孩子都完好无损的,才算是彻底安了心,赶忙掏出钥匙开了院门,拉拽着他们回去休息。
他们离开了几个月,院子里却依旧干净整齐,一看就知道对方没少操持,到处都收拾的利利索索。
只是到底久无人住,进了堂屋便觉少些人气,透着股阴凉,余峰将双儿往自己身边揽近了些,看妇人忙活着开窗透气,阳光洒进来时才感好些。
许是受了分凉,苏永悦又垂头轻咳几声,嗓子眼都觉又痒又疼,身边的汉子轻抚在他背上顺气。
“怎的,这是病了?”刘荷芳听见他的咳声上前,瞅着脸色倒是还好,探手摸摸额头温度也寻常,这才放下心,“没大事儿,赶明儿去山上找些草药,喝一两回便好了。”
“可别呀婶子!”没等他们二人出声,抱了毯子软垫进来的常乐先开了口,在凳上放好垫子,擡头道:“哥夫郎如今的身子,可喝不得这些药。”
刘荷芳一听,下意识便笑着想回他自家的双儿瓷实得很,哪这般娇贵,可眼看着汉子将人扶着坐在垫上,又在腿上盖了毯子,还伸出手去帮他揉腰,另一手抚了抚肚子,心下登时一动。
到底是过来人了,见这般情形哪还有不明白的,面上顿时露出喜色,激动的上前几步,“这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