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人还在屋里,室温也不低,周澄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像是泡进冬日的湖水,寒意止不住地沁入骨血之中。
手机这种私密的东西,不管什么原因,在这样的时间,由一个女人接下电话,很难不让人联想一些暖昧旖旎的情景。
如果不是清楚贺骁的为人,周澄大概真会这么想。
或者说,他的脑海里确实闪过几个念头,但很快就被否决了。
他拿着手机,张了张唇,语气极尽全力地维持平静,“能不能麻烦你......让他听电话。”
“他啊......”女人淡淡懒懒地拖长了尾音,轻轻袅袅道,“他去洗澡了,现在没空哦。”
周澄看着窗外泼墨一般的夜色。
如果说刚才闪过的念头,他还觉得是自己的臆想,那么女人这两句话,无疑是坐实了这个念头。
他立在原地,刚才还觉得如同置身寒窟,这会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冷到极致,便是麻木,手是麻的,心也是麻的,不会觉得冷,也不会觉得痛。
他闭了闭眼,浅浅吸了_口气。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女人随即又问。
周澄眼帘半睁,什么事......是啊,他打过去是为了什么事......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没再说什么,取下手机便挂了电话。
那头,女人听着被挂断的电话,眉梢一挑,从耳旁取下手机。
看着自动恢复成屏保画面的手机屏幕,细致描绘过的柳眉再一次高高挑起。
虽然看不清照片上裹在被子下的脸,但她已然猜到了什么。
她将手机随意扔在旁边的柜子,回过头,看着合衣睡在大床另一侧的俊美男人,美艳的脸庞轻扯出一抹妖冶的笑......周澄在客厅坐了一夜,察觉外面的光线越来越亮,他才有些恍惚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贺骁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
他从沙发上起身,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腿有些麻痹。
他缓慢地朝楼梯走去。
脚下踩上第一个台阶,外面忽然传来汽车引擎的嗡鸣声,伴随着轮胎碾压过路面的动静。
周澄身形顿了顿,从台阶上转过身,目无波澜地看向大门。
门外,贺骁携着一身还未散尽的深寒戾气,重重甩上车门,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一如今天阴沉沉的天色那般,他心中的阴郁情绪浓厚得能拧出水。
长腿几步走上门前的台阶,打开门的瞬间,陡然看到静立在客厅中央的那抹身影,他晦暗的眼底骤然紧缩了下。
周澄脸上没什么表情,亦没有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用同样没有情绪的双眼,望着他。
男人身上的装扮还是昨天出门的那一套,只不过脖子上的领带不知哪去了,一向挺括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外套也起了皱。
俊美立体的眉眼间铺着一层不深的倦色。
他这副样子,还真有几分纵欲了一整夜后的颓靡气息。
又或是,本就是纵欲了一夜。
周澄觉得自己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去想象的画面,也抵不过现下眼前这副要来得撼动人心。
那种扑面而来的真实感,连他麻木了一夜的心脏也忍不住悸动。
贺骁显然没料到一开门见到的会是这副情形。
他凝视着那双的平静得没有波澜,暗淡得仿佛透不进光的眼睛,莫名的,胸腔像是伸进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心脏一点一点攥紧。
他眉骨沉了沉,顺手带上门,迎向了过去。
沉哑的声线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澄澄......”那女人早上耀武扬威地拿着他的手机,说昨天晚上接到一个电话,是个男孩的声音。
他差点失手把她掐死。
如果不是那一众人出现,他想,他真的会毫不犹豫把她弄死在那个房间。
一路上,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但绝不是现在这一种。
男孩就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随时都要消失,而他永远都不能再触碰到他一样。
手指还没触上熟悉的脸蛋,身前的人已经退开了。
贺骁身形微怔,伸出的手僵在那里。
周澄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漠漠,“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他的声音如秋日里的溪水,潺潺动听,却也萧瑟沁冷。
贺骁眉头蹙紧,“周澄。”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这样的周澄让他觉得陌生。
他往前迈了一步,向他靠近,“如果你想问昨天晚上的事......”“我不在乎。”
客厅的空气随着他这句话落下,静置了下来。
贺骁瞳孔剧烈震了下,阴沉得快要滴水的眼神压在男孩身上,薄唇机械地张合,“你说什么。”
周澄似是感觉不到逼近的危险,看着男人的眼神仍是淡得透明,语气更是淡薄,“我说我不在乎。”
为什么要在乎?
他们之间从来也仅仅是用金钱维持起来的关系,对于彼此的私事,一方没有必要交代,另一个方也不必质问。
忠诚这种用来维系感情的东西就更不必要了。
他们之间又没有感情,是吧。
他承认,这短暂的数月曾经给过他一些错觉,但他想,他现在看清了。
这段关系是怎么开始的,以后也会是怎么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也不希望再有什么错觉,纯粹一点,不那么复杂,对他,对男人,都好。
这样,结束的时候,才能洒脱。
周澄目视着男人渐渐蒙上阴郁跟怒火的黑眸,顿了下,淡淡继续道,“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我还是那句话,你只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你想问什么。”比寒风还要凛冽刺骨的语气,从男人菲薄的唇间一字一顿溢出。
贺骁被怒意侵占的大脑缓慢而迟钝地反应过来,周澄一直在提的这个问题。
只不过因为他的注意力从进门就一直集中在他的神情上,才会漏了这一点。
“我爸,”周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脸上,“之所以会出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贺骁脸色一沉,脑海里掠过昨天部下汇报上来的消息。
抓皿。
他去看了周鸿风。
显然,他现在之所以会这么问,应该是周鸿风跟他说了什么。
一想到他可能会说的内容,男人冷峻的面孔便愈发地阴沉了下去。
早上应付那帮人已经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他万万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有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等着他去解决。
“周澄……”
周澄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清冷的声线中蕴着不由分说的强势,“回答我,是不是。”
只要一个答案就好。
是或者不是,他心中早有定夺。
现在,他只要一个答案......一个由他给出的答案,仅此而已。
贺骁已然料定,以周澄现在的状态,不论他的答案是什么,这件事终将会成为他们之间迈不过去的一个坎。
更甚,以他的脾性,就此转身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着比谁都纯情,但要是离开,他绝不会犹豫。
这段用金钱堆砌的关系绑不住他,不论是人还是心。
“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你愿意听,我会慢慢说给你听,你父亲跟你说的那些,我也可以给你另一个角度的说辞,人都是利己动物,他说的那些只是站在他的利益角度,你不能在我什么都没解释的情况下就给我判了死刑,澄澄。”
周澄眼里暗了一瞬。
一个没有正面回答的答案,足以说明一切。
他淡淡扯开唇角,嘲弄般地浅笑,“是么。”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成功了。
又需要解释什么。
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的成功,会有苦衷么。
他轻笑着转过身,朝楼梯走去。
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将他圏住,紧接着他就被一个厚实而温暖的怀抱拥住,整个人被纳进了男人怀里。
贺骁抱着他,俊美的脸深埋进他的颈项,如鱼得水般,用力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
“澄澄,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残忍。
周澄嘴角又是淡淡一扯。
事到如今,谁才是残忍。
他面无表情地擡起手,试图将男人拦在胸前的手臂掰幵。
毫无疑问,他掰不开。
“贺骁。”
记忆中他鲜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
男人颀长的身形清晰地僵了下。
周澄从男人怀里转过身,看着他情绪复杂的眉眼。
就这么静了一会,他说,“我们分开吧。”
“既然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就不要再错下去了。”
“不论你当初是因为什,选择让我做你情人,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还有你对我妈妈的帮助。”
“我知道其实你没错,就像你说的,站在你的角度,你也只是为自己谋取利益,但因为不幸的是我,是我的家,所以我会记恨你。我不是商人,不知道你们商人之间是怎么做交易的,但我想,这段时间我能给的,都给你了,你想要的,好像也已经拿到,我们应该可以两清了。”
“我妈妈那边的治疗,以后就不劳烦你了,我会想想其他办法,我们就此别过,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