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骁脑内的某根神经忽而就崩断了,脸上最后的平静像是一张风干的面具,随着他这些话而皴裂出一条条细细的裂缝,然后......悉数粉碎。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
他冷峻的俊颜下颌一点一点紧绷成利落的线条,每一个音节都彷如从喉骨之间一个一个地蹦出,那股无法压抑克制的情绪,已经溢于言表。
落地灯发出的光照亮了床头一隅,却没照进男人深沉幽暗的眼底。
周澄背对着灯光轻闭着眼,将半边脸埋进了枕头,听着脑后缓缓响起的嗓音,藏在被子下的手还是慢慢蜷了起来。
不堪?远远不至于。
平心而论,男人为他做的那些,他心里一直都记得,也很感激。
可人都是有底线的,贺骁给予的好跟坏,他能区分清楚,也正因为能区分清楚,所以此刻他才会这么痛苦。
他很想起身问他,让他开诚布公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一次,周鸿风在监狱里被打,究竟和他有没有关系。可这个念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事已至此,他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贺闵南说他不能回头,他也的确需要这样的契机......从他身边离开。
他终究还是没有起身,更没有睁开眼。
原以为这样男人就会离开,但显然事与愿违,周澄在床上躺了一会,却还是没有听到男人离开的动静。他无端有些心慌。
以往男人虽然也会进来看他,但如果发现他已经“睡了”,他至多也就在床边站一会就离幵。
并不会过多打扰他,但是今晚,这一刻萦绕在空气中的寂静无疑是逼仄而凝重的。
周澄甚至不知道男人想要干什么。
就在他以为男人会这样坐着直到他真的睡过去,身后的床垫却忽然一轻,轻微的“嘎吱”一声,男人压在上面的重量离开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背脊由此而松懈了几分。
周澄将眼睛掀幵一道细缝,见男人挺括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走向衣柜,他眉心微拧。
这段时间两人分房睡,他平时要穿的衣服基本上已经搬到隔壁房间了,平时洗漱也在那边,何况他喜欢裸睡,要是洗澡,可能根本不需要找衣服......但周澄还是看见男人从里面拿出一套睡衣,又拉开抽屉抽了条内裤出来,然后......径直进了浴室。
从里面传来水声的时候,周澄有些恍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浴室的光从门上的毛玻璃透了出来,隐约间还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就这样呆坐着,直到水声停了,他才猛地回过神,重新拉过被子,在床上躺了下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过了片刻,随着门把被压下的动静,男人的脚步声一并传来,虽然很轻,因为地上铺着长毛地毯,但周澄还是觉得,男人的脚步声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尖上。
贺骁走到床边,把毛巾从擦得半干的头发上扯了下来,随手扔到床尾的单人沙发上,随即踢掉鞋子,俯身上了床。
身后的床垫承受着男人的体重被压下去的时候,周澄第一时间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着他淡声问道,“你干什么?”
贺骁从容地扯过被子一角,俊颜上神色寡淡,嗓音寥寥,“睡觉。”
他说着,真就抱着被子躺了下去,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似乎是对枕头的舒适度不满,又擡起头拉了两下,才重新躺下了。
周澄怒目圆睁,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做完这一整套动作,喉结急不可耐地上下滚了一圈,“这是我的房间。”
他的原意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这个房间睡觉,而他睡觉的地方应该在隔壁,所以他理应回隔壁去,而不是在他这里。
但话一出口,周澄便后悔了。
果不其然,只听男人嘲弄般轻哼了声,嗓音低沉伴着似有若无的冷笑,“你的房间?你确定?”
周澄不知道他好端端地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旋即想起刚才两人谈崩的对话,大概猜到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后。
他把身上的被子掀开,赤脚下了床。
只是,脚还没彻底沾到地面,腰就被身后突然伸过来的长臂揽箍住了,紧接着整个人都被带着往后倒去。
贺骁把人囚进了怀里,修长的四肢直接将他困在了身下,半压半锁地钳制了他的挣动。
周澄自然不肯被他这样抱着,以他现在对他的抗拒,别说抱着,就算是碰一下,他也会觉得难受,“你又发什么疯!放开我,既然你要在这睡,我去隔壁总行了吧?”
贺骁只是不动如山地抱着他,手上在用着力,眼皮却轻缓地阖上了。
他淡淡地道,“既然你还睡在我这张床上,那被我抱一下又怎么样?总归都是我在出钱,难道不应该随我的意?”
周澄挣扎的动作蓦地停滞了下来,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陡然失去了血色。
男人这话的意思说得很婉转,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听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
无非是他既然还在这张床上睡着,那他的身份便还是那个为了钱被他养着的情人,情人睡在床上,金主想做什么,自然得按他的意愿来。
他想抱着他睡,就抱着,他想做点其他的什么,那也正常得很。
周澄感受着喷洒在脖颈上的热息,眼眶随着情绪起伏慢慢红了一圏,却是没再挣扎。
他僵硬地躺在男人怀里,任男人将他抱得很紧,仿佛要揉进他的骨血中。
手指无声攥紧,又慢慢松开,到最后,周澄认命般地阖上了眼,逼着自己睡过去。
贺骁睡得并不舒坦,习惯了常年不着一物的裸睡,身上被束缚的感觉并不好,何况为了困住怀里的人,手脚都摆成了固定的姿势,时间一长,难免僵硬。
但没过一会,他就发现怀里的人逐渐软下了身体,也不再暗暗地挣扎,甚至呼吸都缓了下来。
他狭长的黑眸微微睁幵,看着眼前安静乖巧的后脑勺,用手把怀里人转了个身。
周澄屏着呼吸,阖着眼帘,任由男人将他翻了个身。
他闭着眼,但能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像两道光一样,落在他脸上,在他五官上游离。
半响,那仿佛拥有力道一样压在他脸上的目光才慢慢消失了。
时至半夜,周澄还是没有睡意,尽管眼睛有些酸涩,但是意识却清晰无比。
他缓慢地睁开了眼,房间里没有开灯,后半夜的月色愈发皎洁明亮,在这黑暗中便是唯一的光源。
得益于两人躺下的方向,周澄接着黯淡的光线,看清了男人近在咫尺的睡颜。
他应该是睡着了,放松下来的五官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严肃冷淡,多了一分温柔,薄唇的形状很好看......嘴角的伤口却显得有些狰狞。
周澄眼睫颤了颤,无声抿紧了唇。
那是下午他打在男人脸上留下来的伤,看起来应该是破了,还有些淤青,虽然左脸颊被男人压在枕面上,然而还是能看见上面淡淡淤伤还没消肿。
周澄觉得自己的心无端变得有些酸涩,连带着鼻尖也在发着酸。
他的鼻翼轻轻翕动着,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然后翻了个身,朝向了另一侧。
他不知道的是,贺骁在他身体翻动的那一刻就醒了,听着那低低的压抑的,似有若无的低啜,深邃如眸的暗眸终究露出了一抹不舍......翌日,周澄吃完早餐正准备上楼,佣人拿着一个快递包裹从门外进来,把包裹递给了他,说是有人让交给他的。
周澄当即想起贺闵南在电话里说的内容,眼神闪了闪,道了谢,便拿着快递上了楼。
回到卧室拆了盒子,里面果然是一个u盘。
今天早上男人早早出了门,这会佣人一般都在楼下不会上来,他拿出电脑,把u盘插进了 usB接口。
电脑上自动识别了程序,很快就自行运作起来,等屏幕上显示出监控摄像开始被计时的画面。
周澄把电脑放了下来,起身拉开房门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别墅里其实不止书房一处有监控,走廊上也有,不过从刚才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来看,应该都被覆盖了,这会他完全可以放心地走动。
周澄用最快的速度溜进了书房,把门关上了。
房间里的摆设还是那样,一面书墙,还有几幅挂画,一张偌大的办公书桌,如果说要藏保险箱的话,一眼看过去,也就只有这几个地方能藏住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但也知道时间不等人,所以很快着手找了起来。
办公桌的柜子是锁着的,没有钥匙打不开,书墙上的书都是真的,也没有检查到机关。
周澄最后把目标放在了墙上的挂画上,因为以前看过用挂画做外饰的保险箱,所以他知道这一点。最后也确实是他预料的那样一一在打开一副风景画的时候,他看到了嵌在墙上的保险箱。
不大,但很厚重,金属表面上是一个密码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