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宁 作品

第43章 花开堪折

季呈征忙松开了江季白,他尴尬道:“抱歉,江公子,我…对不住。”

江季白浑然不在意地坐着,他似是累了,只是盯着不远处昏迷的人。

季呈征走向那人,检查了一番,直到从那人衣服里摸出了一块令牌,季呈征左右翻看着那块令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东宫。”江季白淡淡道。

许娴顿时明了:“这人是东宫的?”

江季白不再开口。

东宫的人为何要杀许娴?许娴心中有一个猜测,虽说这人是东宫的,但东宫那位可是皇后的儿子,她近来颇得圣宠,御赐之物几乎天天都有,想来…皇宫那位是怕她进宫分宠吧。

季呈征也想到了这里,脸色阴沉起来。

许娴淡淡一笑,她道:“季白兄,多谢救命之恩。”

江季白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站起来就直接走了。

许娴顾不得思考自己的处境,她抓着季呈征的肩膀,道:“都这个点了,温白肯定出宫了,你快去找他。”

季呈征点点头。

许娴继续跟着江季白,江季白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头晕的厉害,说不清是因为风寒还是醉酒,若是风寒…为何他还想继续走下去?若是醉酒,脑中为何一片清明?

父亲的遍体鳞伤…

阿姐被带走时的屈辱眼神…

还有囹圄楼那暗无天日的环境…

众人的嗤笑嘲讽…

这些阴霾压在江季白心上,浮现在他脑海里,他似要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他下意识抓住了一个东西,这才避免自己跌落在地。

他扶着告示榜的扶手,微微喘着粗气。

许娴现在不远处,担忧道:“季白兄,你没事吧?”

江季白缓了一会儿擡起了头,忽然,他目光定格在了告示榜上,他似要将告示榜看穿似的盯着榜上的告示。

起初,许娴不知他在看什么,也好奇看了过去,下一刻,她就怔住了,这告示不就是刚刚下达诏令吗?

城中大小商肆不得招用奴籍中人。

许娴语塞:“季白兄…”

江季白静静看了片刻,然后转过身,无动于衷地往前走。

许娴有一瞬茫然,江季白看起来浑然不在意,他脸上看不出丁点绝望,愤怒和不甘…他就像个行尸走肉,他就…这样了吗?

许娴感到心惊。

“江季白。”许娴蓦地开口。

江季白并不理会。

“你这几天有好好看过温白吗?”许娴道:“他瘦了,跟你差不多,很憔悴,跟你也差不多。”

看着江季白越来越远的身影,许娴冲他叫道:“他救你出来,不是为了看你这个样子的!”

“我还能什么样子?”江季白站定,反问。

他先前一副醉态,此刻清醒得像是被凉水拍了脸。“或者说,你们想看我什么样子?”江季白缓缓回身,眸光冷清:“从容不迫,有条不紊,还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就像你们认识的江季白一样。”

“我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我没那个能耐…”江季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擡起沉重的胳膊,对告示榜一指而过:“纵使有心…也无力…”

“天无绝人之…”许娴急切道。

江季白擡手制止了她的话,他转身:“你走吧,别管我了。”

“谁都别管…”

“江季白!”

温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隐带着一团火气。

许娴心中一喜,温白来了,然后她又开始心事忡忡起来,哀莫大于心死,江季白现在这样,怕是连温白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温白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他急冲冲地跑到江季白跟前,拽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了番,火冒三丈道:“你又喝酒了?不是跟你说了你伤没好,别喝的吗?”

江季白甩开温白的胳膊,不发一语地低着头。

“你这…”温白闹心地看着江季白:“你是喝了多少?”

许娴道:“不少。”

温白粗鲁地掀开江季白的领口,看见江季白的伤口愈发红肿溃烂,江季白一巴掌拍来了温白的手,瞪了他一眼。

温白觉得江季白的皮肤热的不正常,他又摸向江季白的额头:“你又发烧了?那你还喝酒?你不要命了!”

江季白抓开温白的手,看着眼前的三人,他觉得心烦意乱:“我想静静,你们别烦我…”

“静着喝酒吗?”温白质问。

江季白:“……”

“好了,跟我回去。”温白握住了江季白的手腕,嘟嘟囔囔:“我跟你说,醉酒浇愁愁更愁,你有什么事不会跟我说吗?”

江季白不见挣扎,乖乖地跟着温白走了。

许娴:“……”温白一说就走,她刚刚费了半天口舌都没将人劝走,区别对待啊。

江季白不知是醉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总之躺在床上就不见动了。

温白三人来到屋外,许娴忙问:“怎么样了?”

温白略一点头:“我哥已经把我调到都官司了。”

许娴一头雾水:“那是什么地方?你为何要去那里?”

温白因为太累,反应有些迟钝,他刚想对许娴解释,季呈征示意他休息,对许娴道:“刑部分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和司门司。其中都官司掌管刑徒奴婢,与户部对接,季白公子的…文书隶属户部,温公子在比部司,行事方便些。”

许娴右手食指在桌上描着圈,浅笑:“阿三,你懂得挺多的嘛。”不是挺多,是过于多了。

“是乘月你对官场之事素来不上心。”季呈徵调侃,言下之意,你懂得少了。

许娴一笑了之,朝廷各个基本部门,她是有所了解的,可这些部门里的小部门,她并不上心,可阿三为何了解的如此清楚?是博学多闻,还是…意有所图呢?

这想法在许娴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便放弃深究了。人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她向来是抱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态度处事的,朋友有难,她自然挺身而出,为的是义气;朋友的私事,她从不会主动打听,人都有自己的底线。

就像她已经发觉出阿三的不对劲,可她没有多问。

“乘月,阿三,今日多谢你们替我照顾季白,天色已晚,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温白道。

“温白,你若是需要帮忙,开口便是。”许娴道。

温白笑了笑:“当然,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季呈征蹙眉:“乘月,你今日被人偷袭,难保之后不会再遇袭。”

温白惊讶道:“你被人偷袭?”

“嗐!”许娴不以为意道:“姑娘我深得盛宠,宫里那群娘们儿眼红了呗。”

温白微微凝眉:“倒是忘了这一茬儿,那你还是在家里呆着为好。”

“用不着。”许娴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只要将东宫的令牌往我爹跟前一丢,我爹自然会去找东宫算账,他近来可宝贝我得很。”

季呈征顿了下,犹豫问:“你爹…是打算把你送进宫了?”

许娴嗤道:“国舅爷嘛,他自然是想当的,但他可别指望我乖乖束手就擒。”

“乘月…”季呈征担忧道。

“眼不见心不烦,所以我才不想在家呆着,出来帮忙看着季白兄,还能给我们老许家积德,你就别担心了。”许娴拍了拍季呈征的手背,笑道:“况且还有你嘛,你会保护好咱俩的,对吗?”

季呈征强忍着反握许娴手的冲动,缓缓点头:“嗯,我会,但是…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许娴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姑娘我武功盖世。”

“阿三,许相想把乘月送进宫可不容易。”温白揉着眉心道:“陈贵妃和皇后,一个仪仗朝廷重臣陈太尉,另一个背靠后起之秀温玄,都不是容易打发的主儿,而且,皇上对舒妃盛宠不衰,人尽皆知,就算许相有本事,也得需要一段时间。”

许娴认同地点点头:“没错。”

“只要在这期间,乘月把终身大事定上,那纵使陛下有心,也无能为力了。”温白意味深长地看着季呈征。

“闹呢!”许娴拍了温白一巴掌:“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难吗?”温白故作不解地问季呈征:“你说呢,阿三兄?”

季呈征显而易见的为难了,他…何尝不想?

许娴与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同,世上聪明的人有很多,可洒脱之人却是罕见,季呈征心泛苦涩。

“看来江季白不够你忙的。”许娴打趣:“姐姐的终身大事啊,就不劳你费心了,得嘞,告辞了。”

温白笑道:“我送你们。”

三人出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许娴抽着冷气裹紧了衣服:“这妖风。”

几片枯叶有气无力地落了下来,季呈征眼神旷远,他沉吟:“入冬了。”

“是啊,未曾注意,叶子都掉光了。”温白看着光秃秃的树枝,随口吟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啊。”

“对吧,”温白笑着去看季呈征:“阿三?”

季呈征微滞,良久方道:“花开花落,本为常理。”

“这世上的道理就没个准儿。”温白耸了耸肩,半玩笑半无奈道。

“行了,你别送了。”许娴将温白往里推:“你快去看季白兄吧,我们就走了。”

温白点点头:“好,路上小心。”

许娴挥挥手,踏入了风里,季呈征看着她的背影,有一瞬的恍惚。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脱下外裳,跟了上去。

“乘月,”他将外裳披在许娴身上:“当心冷。”

作者有话要说: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金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