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叶 作品

第22章

梁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反正一睁眼,段星河已经不见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单腿蹦了两下,朝着窗外的太阳打了个哈欠。在床边坐了一夜,又趴着睡了几个小时,手脚都麻了。

“梁迁?”段星河在外面敲门,敲得非常谨慎。

“稍等,”梁迁钻进浴室,飞快地接了一捧水扑在脸上,又抓了抓头发,才去开门。

“给你带了点早餐。”段星河把手里的打包盒递过来。

“谢谢啊,”梁迁没接,示意段星河进来坐,笑着问:“你什么时候走的,昨天醉成那样,今天还能早起。”

“习惯了。”段星河脚踩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雪白雪白的那种,走路轻悄悄的,他放下东西就想走,全程避免与梁迁目光接触,脸上写着“昨天的我不是真的我”。

梁迁故意说:“昨天晚上……”又坏心眼地来了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我酒量不太好,你别介意。”段星河笑得有些紧张,但没上他的当。

“你昨天指控我来着,义正辞严的,说我欺负你。”就为这事,梁迁琢磨了大半夜,从高中一直回忆到现在,实在想不起自己曾经欺负过段星河,还是以泼酒这种不礼貌的方式。

“有吗?”段星河装傻,“可能是说梦话吧。”

“原来你在梦里那么讨厌我?”

“不是,”段星河语塞,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难得露出一丁点焦急的神态。梁迁恶作剧得逞,哈哈大笑:“我逗你的!”

段星河愣了一下,眉眼舒展开来,也微微笑了。梁迁看得心痒,凑头过去,跟段星河贴着脸讲悄悄话:“这才叫欺负你呢。”

段星河的耳朵倏然红了。

“那个,待会见到小优,你别表现出什么,昨天的事就当没听过,她有点敏感。”他欲盖弥彰地转移了话题。

梁迁爽快答应:“行。”

演戏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既然知道了段小优遭遇的不幸,梁迁的看法就不可能不发生改变。之前他以为段小优冷漠、自闭、神经质,现在却完全理解了她的怪异,并且为她感到心疼。为了不让段小优发现端倪,他吃过早饭就跟兄妹俩告别,一个人开车去了深圳。

深圳很热,像个火炉,在外面走几步就汗流浃背,阳光强烈得要晃花人的眼睛。梁迁在那待了两天,很不习惯,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酒店吹空调,交完再审材料后,立刻驱车回渔州,一秒也不多留。

姚南冬傍晚回家,看见梁迁一脸深沉地坐在客厅里,诧异地问:“怎么了,不顺利?”

“顺利。”梁迁拿起吃了一半的盐水鸡腿,左看右看,挑了个地方继续啃,“妈,我干妈最近怎么不约你逛街了?”

梁迁的干妈叫贺安梅,是姚南冬的大学同学,今年年初刚升任渔州市公安局局长,以前隔三差五就要来家里玩,最近倒是不见人影了。

姚南冬不知他怎么忽然提起这茬,随口敷衍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她哪有空。”

梁迁说:“有那么忙吗,我还想让干妈帮忙查个案子。”

“什么案子,你要转做刑事辩护了?”

“不是,”梁迁把骨头扔了,抽了一张湿巾擦手,犹豫了一会,简单解释说:“跟段星河有关。”

姚南冬立刻警觉:“他犯事了?”

梁迁无奈地瞪她一眼,“你看他像吗?”

“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他。”姚南冬提起这个就忿忿不已,“我可是主动让你把他带回家吃饭了啊,是你自己搞不定,太丢人了梁小迁。”

“我这是循序渐进好吧,你懂什么!”梁迁哭笑不得。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问姚南冬:“我小姨哪天到渔州啊。”

“你自己问她不就行了。”

梁迁挤眉弄眼,笑嘻嘻的:“我想给她买个礼物,欢迎她回家。”

姚南冬一脸意外:“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都是你问她要礼物吗?”

梁迁神秘一笑:“这回有求于人嘛。”

姚许云是一个月后回来的。那天下午,梁迁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看见雕花铁门外站着一个女人,头戴宽沿草帽,穿一条法式碎花裙,胸脯饱满,凹凸有致,懒懒地倚靠着栅栏,栗色卷发在风中飞扬。

他从躺椅上弹起来,冲女人吹了声口哨,走上前为对方开门,笑着说:“哪来的美女,我都不认识了。”

姚许云说:“少拍马屁,我都晒黑了。”

“国外不是流行美黑吗。”梁迁把姚许云请进别墅里,打算给她泡杯解暑的绿茶,姚许云却不领情,往沙发上一躺,随手挽起长发,说:“我要可乐,多加冰块。”

梁迁给她倒了可乐,姚许云一口气灌下半杯,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烟,抖出一根来,夹在细长的手指之间,然后给了梁迁一个眼神。

梁迁在客厅翻了好几分钟才找到一个打火机,一边给姚许云点烟一边说:“吸烟有害健康。”

“是啊,”姚许云转开脸,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勾着红唇笑,“所以小朋友不要学。”

这话梁迁听了十几年了,无奈道:“我都26了。”

“那也是小孩啊,比我小的都是小孩。”

梁迁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家里这位公主,等姚许云抽完烟,又给她削苹果吃,姚许云喜欢看他搞那些花里胡哨的雕刻,两个人祸害了一大盘水果,弄得茶几一片狼藉。

等姚许云尽了兴,懒洋洋地眯着眼假寐,梁迁才抱出一本书:“姐,帮忙写个to签呗。”

“你还知道to签呢?”姚许云坐直了,瞟了一眼面前的书,无情吐槽,“拿的还是我写得最烂的一本。”

梁迁手中的《连秋》,是野桃含笑早期的作品,讲一个名叫连秋的住在大山里的女孩的一生。梁迁很喜欢这个故事,觉得它充满温暖坚韧的力量,因此特意挑出来,打算请小姨签名之后送给段小优。

姚许云拿起碳素笔,用牙齿咬开笔盖,含糊不清地问:“写什么?”

梁迁突然卡壳,擡头看看天花板,又摸了摸鼻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姚许云吐掉笔盖,饶有兴趣地眨眨眼:“送谁啊?”

“一个女孩。”

姚许云的目光立刻变得狐疑,梁迁急忙解释:“不是女朋友。”

他纠结了一会,决定把段小优的情况告诉姚许云,虽然在背后议论女孩子的痛苦遭遇很没良心,但是都说女性更懂女性,也许姚许云能够帮助段小优逃离阴影。毕竟,爱豆的力量是无限的。

“书是送给我一个高中同学的妹妹的,”梁迁省略了许多细节,简单地说,“她五年前被人强暴了,到现在一直都有心结。”

姚许云不笑了,微微蹙眉,严肃地注视着梁迁。过了一会,她摸出烟盒,又点了一根,在徐徐升起的烟雾中撩了一把头发,说:“我也被强奸过。”

梁迁震惊极了:“什么时候?你怎么没跟我妈说?”

“有好多年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出头,是前男友干的。我们分手了,我去他家里取东西,两个人吵起来,就被他……”姚许云凶猛地吸了一口烟,问:“这算强奸吧?”

梁迁点头:“当然。”

“反正,世界上发生的强奸案远比报道出来的多得多。”姚许云按灭烟蒂,叹了口气,“当年我没去报警。一来因为……你知道的,警察会问你很多细节,造成二次伤害,二来,强奸很难立案,尤其是发生在前恋人之间的。当时房子里就两个人,很难证明是强行性、交,而我身上也没留下什么严重的伤痕。还有就是……心软吧,还念着旧情,不想他坐牢,现在想想,真是挺蠢的。”

梁迁第一次听她提起这事,心情沉重,无言以对,不过姚许云不像段小优,根本不需要什么安慰,惆怅了一刻,耸耸肩就过去了,大笔一挥,在《连秋》的扉页上签下了自己的笔名。

“别的也不用写了,还显得刻意。”姚许云将新书推给梁迁,说:“你跟这女孩熟悉吗,不然叫出来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这年头,我居然还有读者,也挺不可思议的。”

“我和她不熟,和她哥哥倒是挺熟的,”梁迁摸出手机给段星河发微信,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已经很长很长了。

可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小孩子编花绳,多加一缕丝线,多结一个扣,看似不起眼,但日积月累的,终究变得牢不可破。

平时在律所上班,他们不方便讲话,就偷偷打手势、使眼色,段星河那么高冷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学坏了,有一次居然对着万鸿的背影撇嘴挑衅,梁迁刚好经过,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在复印机咔咔的声音中笑个不停。

过去的三个周末,梁迁都是在段星河家里度过的。他一般在星期天中午十一点抵达,然后帮段星河洗菜刮鱼、张罗午饭,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段小优再见到他,也不像第一次那样无礼了,会点个头,然后钻进卧室里。用完午饭,段星河常常沏一壶茶,在阳台上支一张书桌复习司法考试,而梁迁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对着电脑敲打起诉状或者代理意见,偶尔伸个懒腰,凑过去检查段星河的学习成果,下巴若有若无地蹭着他的肩窝。

这个时节,渔州的天气是最舒服的,尤其是下午三四点钟,阳光洒满落地窗,晒得房间暖意融融,让人非常放松。梁迁有时会犯困打盹,每次惊醒,身上必定多出一条空调毯。他揉着眼皮醒瞌睡,在惺忪的视野中,看到段星河近在咫尺,捧着厚厚的辅导书,侧颜宁静而专注。

梁迁没有告诉段星河,每当这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一切都是满足的——除了他鼓胀的裤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