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姚许云带着段小优去小区对面的公园散步,段星河要帮姚南冬收拾碗筷,被制止了。
“不用你忙,坐着休息就好。”姚南冬的态度依旧亲切慈爱,并没有因为餐桌上的尴尬一幕而发生任何改变。
“阿姨……”段星河欲言又止,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鼻尖泛着红。
姚南冬微笑道:“不用解释,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去跟梁迁说吧。”
梁迁在客厅观赏段星河新买的鲜花,离他们距离不远,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他有些烦躁,手上失了轻重,不小心揪下几片康乃馨的花瓣来。
低头看了看,梁迁将花瓣揉皱了丢进垃圾桶,大步朝门外走去。
今天果然降温了,院子里的各种植物都无精打采的,梁迁站在石桌旁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冷空气。
不一会,他察觉背后有人来了,步伐规律而平稳,是很熟悉的、段星河的脚步声。
“梁迁?”段星河试探着喊他的名字。
梁迁不吭声。其实也没多生气,就是故意使坏,想让段星河哄他。
“你别生气了。”段星河伸出食指,在他腰部轻轻戳了一下。
梁迁猛地绷紧全身的肌肉,回过神后,突然有些想笑。他决定再等等,看看段星河还有什么妙招。
段星河安静了一阵,就在梁迁以为他放弃了的时候,他突然贴上来,从背后抱住了梁迁。
梁迁登时愣住——这还是第一次,段星河主动对他作出亲密的动作。
他盯着段星河露出袖口的一截腕骨,沉思了许久,然后捉住他的手腕,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段星河有些不安,悄悄观察他的脸色。
梁迁捏了一下他的手背,“到底怎么回事?”
段星河苦恼地皱了皱眉,说:“去年有一阵子,小优的情绪突然变得特别坏。当时我在一家餐厅打工,老板的女儿——”
他卡壳了,梁迁替他补充完整:“喜欢你?”
段星河微微点头。“小优以为我会抛下她,很害怕,就提出要和我结婚。当时为了安抚她,我同意了,没想到她今天突然……对不起。”
“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
梁迁握着段星河的手,摸到了虎口的茧,粗糙而且厚重。他不由得使了些力气,牢牢地扣着段星河,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
“很早。”说完,段星河发现梁迁似乎不大满意这个答案,于是进一步解释,“我一直模糊记得福利院的样子,七岁的时候,不小心听见我爸妈的谈话,就知道了。后来他们也没有隐瞒,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跟我坦白了。”
“你爸妈对你好吗?”
“好。”
梁迁缄默不语,段星河又说:“我妈妈有妇科病,医生说可能不孕,但是收养我之后,她却怀孕了。后来小优出生,他们也没有把我送走,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我。”
梁迁看着段星河的眼睛,心中充满酸楚,情不自禁地想:难怪他长成了这样一个内敛沉稳、可靠又不动声色的大人。在他心里,某个积灰的角落,大概永远住着那个被遗弃的孩子,害怕失去温暖,珍藏每一份好意,并时刻提醒自己,他不配得到这一切。
梁迁没见过幼年的段星河,但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个稳重的小孩。不哭不闹,被所有的邻居称赞懂事,父母给他一颗糖,就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舔一口,难吃不敢丢掉,好吃不敢再要。
他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段星河对段小优那么纵容,宁可一个人打几分工,也不规劝段小优出去工作。除开朝夕相处的亲情和对妹妹的疼爱,又何尝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呢。他是被收养的孩子,永远怀着一份感激和责任,当家庭遭遇变故时,只能坚强地挺身而出,而不能做那个“良药苦口”的人,否则就太忘恩负义了。
“现在怎么办?”梁迁克制着自己的烦躁,徐徐叹了口气。
“今天回家,我跟她说。”
“你怎么说?”
段星河陷入犹豫,恰好一阵冷风吹过,灌进他的衬衫,揉乱他的头发,他偏头躲避迷眼的风沙,神情有些倔强。
“让我跟她谈吧,”梁迁拢了拢他的外套,“怎么穿这么少?”
段星河笑了笑:“早上出门的时候没觉得冷。”
梁迁带他回卧室,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长风衣,段星河个子矮一点,衣服套上去略显宽大,他的手指缩进袖管,领子遮住下巴,眉眼清秀而温润,看上去顶多十六七岁。
梁迁笑着欣赏他,段星河可能觉得自己的扮相有几分傻,低头拽了拽袖子,想让手指露出来。
一擡头,就迎上一个猝不及防的亲吻。
梁迁托着他的后脑勺,不疾不徐地亲了一会,然后喘着气与他分开,说:“如果小优执意要跟你结婚,你会跟我分手吗?”
段星河茫然失神,眼中好似起了雾,片刻后雾气消散,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真的?”梁迁喉咙一紧。
“真的。”
某个隐秘的闸门仿佛突然倒塌,梁迁抚摸着段星河的额角,低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渔州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段星河摇头,很困惑,也有点侥幸:“我曾经以为,你会留在上海。”
梁迁淡淡一笑:“我确实想过。都说上海房价贵,但是努力奋斗几年,再加上我爸妈的支援,在那边买房定居,也不是太困难。以后他们老了,也可以接过来住。本来都打算得挺好的,但是待了好几年,始终放不下渔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勾着我回来。”
“你还记得大三那场同学聚会吗?”
段星河迟疑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当年真的来上海了,也许我们就不用耽误这些时间了。”
段星河略微瞪大眼睛,疏淡的眉毛轻盈地跳了一下,语无伦次地问:“你,什么意思?”
“有好多事情我不太去思考,嫌烦,也怕捅破窗户纸后无法收场,所以就一直过得糊里糊涂。”梁迁懒洋洋地歪着脑袋,想起过去的日子,有遗憾有喜悦,有求而不得的焦躁,也有辗转反侧的惆怅,但如今它们都过去了,可以洒脱地付之一笑。
“在上海执业的时候,工作很忙,到处出差,有时候想起你,就翻翻以前的班级合照,还有我们一起唱歌那个视频,拐弯抹角地向其他同学打听你的情况。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温卫哲说的那样,是因为当年我总考第二,所以偶尔会关注你,想跟你较劲。”
段星河把玩着风衣上的扣子,对他突如其来的表白感到无措,目光游移变幻,最终还是满怀深情地定在梁迁脸上。
“可是,后来我没办法再骗自己了,因为我发现——我不是偶尔想起你,而是总也忘不掉你。”
“所以,你明白了吗?段星河。”
这就是我越过山水,回到渔州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