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里克只是通过勃艮第人的描述,听说了图尔伯国以及阿基坦贵族们可能有所行动。
康拉德急于带着自己的扈从亲信们回家,却有碍于现实原因不能独自撤兵。
他现在至多相信留里克的个人人品,对其下属可不会信任。
他认为必须亲自监督罗斯大军入境,即便自己作为监督者,不意味着罗斯军恪守条约。
但是,倘若自己不在,罗斯人应该会自由劫掠。
康拉德恰恰是将心比心的做了估测,如果自己统帅如此强大的军队,管他什么条约,大军所到吃干抹净。
留里克也猜到了老家伙是这样的心态。老头子不是着急吗?那就再等等,反正罗斯军手握大量粮食并不着急。
其实留里克有着多方面的考虑。
譬如短时间内发生两场大战,纵使罗斯军里有一些铁一般的狠人,大部分战士没有特异功能,普通人被凡人的身体所制约。
军队仍需进一步休整,因为未来还有一场漫长的行军,就算是现在出动,罗斯军全体也要在五月初才能抵达欧塞尔。既然如此,更要稳定后方,各战士更要养精蓄锐。
同样,留里克还需要那些被恩赐携粮逃亡的溃兵顺利返乡。他们毕竟是溃兵,每天的逃亡里程不会很远。
留里克需要他们去散布失败情绪,以及散布罗斯人手下留情。
溃兵的所有情绪会感染沿途的居民,他们慢慢回到家乡,定然将自己的奇遇告诉父老
乡亲。
他们会声称罗斯人实力雄厚、勃艮第贵族过于逊色,最重要的肯定是告诉乡亲们:“和金发的罗斯人打仗是自寻死路,贵族们再征兵,我们逃进山林绝对不去。”
留里克寄希望于大量溃兵将厌战情绪带到各地乡村,这样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康拉德与威尔芬就难以召集更多步兵,到最后只能依靠手头的亲信扈从,以及一些有些财富的小贵族,以纯粹贵族军的姿态参与战争。
勃艮第还能再组织三万人大军?估计十年之内没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留里克本人留在凡尔登,就是等待黑狐方面的信息。
自信使出发后的第五天,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信使带回了黑狐的亲笔信。
信使亲自将信件交付到留里克的手里。
黑狐的回信归根到底只有一句话——我们谨遵大王命令。
黑狐发动过拿骚军的独自远征,这方面他已经有了经验。基于罗斯王的新命令,他必须联合四弟红狐与海军大将歌德伦德一道,发动剑指巴黎的“塞纳河攻击战”。
那些留在后方养伤的伤员,前前后后三百伤兵或有一半人可以重返战场。拿骚与科布伦茨当地的一些农民,在得了战争红利的甜头也可以当兵参与新的远征。
留里克对黑狐等人非常放心,甚至于巴不得他们偷袭巴黎之时,就在当地大肆破坏。
可以攻城的“母牛”投石机还放在特里尔大营,把它运到巴黎城
下太过于艰难,但拆成零件就没问题了。至于靠着黑狐的手段,把零件化的重武器拼装回去,此事就有些困难了。
留里克给了黑狐、红狐、歌德伦德极大的自主权,并不认为他们真的可以攻破巴黎。不过,也得给这群兄弟一些极端的许诺,哪怕可能不切实际。
因为在送去的信件里留里克写了这样的话:“你们虽然是主力军的先锋,如果感觉可以攻破就可以尝试,你们完成破城后,可以自由掠夺巴黎财富。切记掠夺的一半金银给我。”
留里克知道,要激发拿骚的民兵、招募的丹麦海盗、罗斯武装水手、罗斯军伤兵的战争热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赏赐劫掠权。
既然得到了黑狐的回信,留里克所顾忌的可以扔到一边了。
至于黑狐何时动身?留里克没法再做指导。
现在至少可以宣布罗斯联军的战后大休整结束了。
得了消息后,留里克召集军官、贵族们进入凡尔登城开会,会议的核心命令只有一个——开拔。
基于计划,联军用一天的时间把五花八门的物资打包装车,到了第二天上午正式开拔。
消息迅速由传令兵告知勃艮第人,搭帐篷内百无聊赖的康拉德,他消沉的精神顿时矍铄。
于是在最后的准备之日,凡尔登城的三座桥梁全部铺设木板,为了确保明日行军井然有序,最麻烦的辎重部队,凡是车辆装货完毕,就由马匹、毛驴拉过
桥梁。到了当地下午,马斯河东岸已经是驴马一片,堆成小山的木车到处都是。在河西岸,还有大量辎重车辆等待过桥。
毕竟勃艮第人真的死了一万人,又有一万多人逃亡。原本供应三万人的军粮,随着军队已经萎缩到区区两千余人,多出的巨额粮食余量,以及相应的物资运力,通通被罗斯军笑纳了。
留里克惊喜的发现,自己本来非常担心的后勤问题,靠着战争劫掠居然迎刃而解。
罗斯军这边在做准备,勃艮第贵族们集体性的如卸重负,他们对战争已经失去耐心,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就是回家。由于绝大多数物资已经作为结盟的条件让渡给了罗斯军,手头里没有多少细软,军队反而可以轻装前进。
事实上康拉德让渡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在第戎经营了大半年,一座小城变作大军营,待大军北上,小城又成为了大粮仓。他感觉到,如果自己不能提供充足的物资来满足罗斯人的那张深渊巨口,发狂的家伙们会立刻撕毁条约文件,还是要四处劫掠。
好端端的粮食运回去岂不是很好?
康拉德也不是没有想过,权衡一番后,还是把粮食奉上再哭穷,换取罗斯人绝对的恪守条约。无论是“新堡垒”,还是朗格勒,亦或是最大的仓库所在第戎,其中粮秣都属于欧塞尔伯国的财产,康拉德对其有着绝对的支配权,送礼、运走甚至是烧掉,当
地的粮仓守卫者必须听从伯爵大人的命令。
伴随着手绘的抽象地图一并奉上的,就是有关三个营地里粮食储备的概况。
留里克信以为真,如此以来哪怕只是为了获得军粮,庞大的罗斯联军也必须接受康拉德的好意进军第戎。
全新的一天,待弥漫整个马斯河谷的晨雾静静散去,黄金般的朝阳照得无数顶铁皮盔烁烁放光,战士们精神矍铄,他们衣着整齐,已然大规模聚集在马斯河东岸。
凡尔登城又空荡荡起来,敦厚悠久的石墙内没有活人,大教堂萧条破败。整个城市安静极了,它俨然成了一座被抛弃的废城。
城内有价值物被勃艮第、罗斯分别劫掠,没有一把火焚烧,已经是最后征服者的罗斯基于条约保持了克制。
留里克对凡尔登城本来有着独特的好奇。奈何这个时代里,根本不能想象另一个时空的凡尔登以及周边地区,一片河谷地带竟有一百万名士兵伤亡。
不过以当今时代的标准,勃艮第人围绕着凡尔登前前后后死了一万人,另有一万多人夺路而逃,此地也可以谓之为“绞肉机”了。
恐怕在当年勃艮第王国战败被灭的那场大战,他们恐怕都未曾遭遇如此损失。
留里克终究不是第二个查理曼,审视自身的情况,罗斯根本没有能力统治凡尔登,继而从勃艮第啃掉飞地再进行经营也没有能力。
罗斯不要凡尔登,拉蒙高伯爵吉尔伯
特基于条约不会索要该地治权,该地理论上已经归勃艮第了,康拉德与威尔芬现在也无力治理这座废城。
尤其是威尔芬,他作为不久前那场屠戮的当事人,很清楚谋杀全城百姓者几乎都是波图瓦伯爵的军队,然而作为军队的统帅,他个人难辞其咎。
波图瓦伯爵以及其大军全军覆没,知情人都死了,此事索性翻篇。
城市仿佛遭遇了诅咒,康拉德命令手下一名骑士,带着自己的扈从驻扎在凡尔登。
这位骑士来自于已经被取消的阿瓦隆伯国,其与灭亡的伯爵家族并无血缘关系,包括骑士本人在内区区二十名骑兵,这就是当前的康拉德能分配出来的“凡尔登守军”。
守军真的太寒酸了,至少黄蓝条纹的欧塞尔纹章旗帜会挂在城墙,象征着欧塞尔就是本地的主人。至于兰斯大主教方面是否承认,所谓原本是由凡尔登主教管理一切事务的区域,大权被欧塞尔一方私自拿下,此事已经不重要了。
人生阅历非常丰富的康拉德,几天时间里每次见到留里克本人,都觉得其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是一个年轻人,想法无穷无尽。
如果此人愿意做第二个查理曼,恐怕在今年晚些时候,兰斯大主教就不得不亲自来迎接这位来自北方的怪物了。兰斯方面都可能自顾不暇,还管得着凡尔登的归属?
全军在拂晓时分就吃过饭,终于要开始新
的远征,战士们士气旺盛,再一想到要进入勃艮第腹地,好奇心驱使着他们奋勇向前。
虽然全新的行动调整了计划,战士们无法看到传说中的地中海。
作为交换,大军要兜个圈子最终攻击巴黎。
军官将大王的态度告知每一名士兵,军队一定要攻克法兰克王国第一个都城——巴黎。
加洛林王朝并没有明确的都城,亚琛、巴黎、美因茨、斯特拉斯堡均可作为都城。巴黎作为永恒都城的荣光已经不再,它在巴黎伯爵杰拉德二世的手中,它的历史底蕴犹在,城内的金银堆积如山。
因为康拉德真是这样介绍巴黎的。
基于留里克对于另一个位面的巴黎的理解,那座城市自古以来就没有穷过,大军开赴过去肯定能榨取巨额财富。
步兵、骑兵排好行军方阵等待命令,大量的辎重车辆大排场龙。
留里克不会随便下令出发,他在军中各挑选了九头驯鹿、九头毛驴和九匹驮马,因军中的畜力意外的非常充沛,在祭司选用牺牲的用量方面,可以做得非常奢侈。
维莉卡与乌鸫组织起随军女祭司们,她们又是快速堆积一座石船祭坛,在上万名战士的围观下,于马斯河畔再次开始北欧风情十足的野蛮祭祀。
大畜的血流入马斯河,那头最壮的鹿被维莉卡剖开鹿肝,拎着短剑的少女干这件事已经非常熟络。
也是她,继续以随军大祭司的身份,代表诸神的意
愿,宣布罗斯军第三阶段的远征必将取得伟大胜利。
马斯河谷吼声震天,一万人的维京战吼惊得不少拉车的马匹都受惊了,多亏了驮马都被束缚着,否则御夫都不好收场。
留里克要的就是这种仪式感,骑在马上的他一如既往展示自己的金色马尾辫与黄金桂冠,生怕将士们看不清楚他们的国王。
他一脸严肃,眼神里充满刚毅。
随着正式的命令下达,排成矩阵的号手集体吹号,罗斯联军就这样开拔了。
旗队之间保持间隔,各旗队行伍整齐。
两支精锐骑兵队的战马似乎都保持整齐节奏,骑手们头盔插着羽毛,那些端着骑矛的人将之扛在肩头,矛头之下就是在温润南风中猎猎作响的罗斯旗帜。
每个旗队都有至少一面旗帜,就算布匹的纺织成本很高,留里克就是要做到字面意义的“大张旗鼓”,已经很难说罗斯军到底飘着多少旗帜,只要站在远处眺望一眼,即可确定一个庞然大物正在行动中。
勃艮第人轻而易举看到了自己的罗斯友军在行动,气势之盛令康拉德咋舌。
老头子集合自己的兵马在河畔集结,欧塞尔与阿尔勒当前的兵马不足两千五百人,大部分士兵情绪很平和,这番看到罗斯军浩浩荡荡走来顿时紧张,继而演化成了恐惧——他们又想到了之前被罗斯军强大战力所倾轧之苦。
多亏了头顶铁皮盔,此刻康拉德满脑袋冷汗,头
盔为他遮羞。
“他们来了。”威尔芬意气风发地指引道。
显然这位年轻的勃艮第王对留里克的态度已经非常友善,康拉德不喜欢儿子这种缺乏提防的性子,现在也没时间指摘。
很快,父子俩就在罗斯军的排头部队处看到了罗斯王本人。
留里克就是故意讲究排面,他一身盛装,头顶金冠,布袍上装饰着琳琅满目的宝石,连战马的脑袋都插着羽毛。
他本来不至于如此张扬,一想到要给战败媾和的康拉德、居林炫耀军力,趁这机会当然要好好炫耀,让他们亲眼看看罗斯军的盛况,断了大贵族们未来的某些念想。
两军接触,就如留里克估测的那般,剩下的勃艮第军完全被行伍整齐的罗斯军震慑到,一双双眼睛完全是再看一支从神话中走出来的大军。
他与康拉德做了短暂寒暄,勃艮第军队被要求走在队伍前方带路。
此事也随了康拉德的心愿,至少有欧塞尔伯国精锐军队在前开路,可以避免很多误会。他还是为了保险起见,让儿子威尔芬统领前面的军队,自己则进入罗斯军的队列,骑着马位列留里克身边,美其名曰为年轻王者出谋划策。
于是,属于罗斯联军的新远征真正开始,留里克首先面对的,就是可能长达半个月的无聊行军。
自出征的那个早晨算作第一天,他们用了三天时间进入“新堡垒”,即讷沙托。
康拉德在此带走了所有
的勃艮第伤兵,还留在当地的物资全由罗斯军笑纳。
又用了两天时间,他们顺利抵达了朗格勒城,罗斯军又笑纳了当地的仓库,搬空了所有。因为这里已经存在普通村庄,村民看到远处庞大军队出现下意识撒腿就跑,留里克恪守条约,也没有命令骑兵去远些地方袭击那些村子。
再过了两天时间,行军途中最关键的第戎,它已经呈现在留里克的面前。
欧塞尔伯国骑兵先行一步抵达第戎,他们立刻疏散当地一无所知的村民,还将本就不大的小城内的居民,责令其带着细软赶紧逃走。原本第戎城就涌入一些溃兵,附近居民听了溃兵的说法,近期已经自行疏散了一波,剩下观望着的居民在听到了骑兵们的说法,现在抓紧时间逃亡。
最终当留里克抵达传说中的第戎,他看到的就是一座纯粹军事化的小城。
明明丰饶的河谷地带还有很多村庄,无论怎么看,那些村子都像是被突击放弃一般。其中的猫腻留里克可太清楚了,为了避免尴尬,他不需要康拉德做解释,自己也懒得多问。
毕竟第戎之于整个漫长的行军,其唯一的作用就是庞大联军最重要的驿站。
“那边就是你的第戎?”还没进城,留里克指着不远处明显非常低矮的石墙询问道。
康拉德憋了一肚子话,既然罗斯王问了,自己干脆滔滔不绝说起来。老家伙也无需顾忌什么,先行一
步的骑兵已经知会第戎当地居民连夜离开家避祸,若是还不走,之后被野性难驯的罗斯人偷袭,那就不要怪好心的伯爵大人没有提醒。
康拉德干脆说道:“第戎的大门为你敞开。罗斯王,城内的仓库是你的了。”
“很好。”
“不过……我也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的履行承诺。”康拉德点拨道。
“没有问题。没有我的命令擅自劫掠,抓住即绞刑。”留里克说。
听起来罗斯人很够意思,康拉德稍稍一想又觉得这话暗藏玄机。合辙只要罗斯王因为某些事被惹怒了,下令一万兵马立刻就地劫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老家伙觉得自己是在以虎谋皮,要把罗斯人送走、要消弭图尔对欧塞尔的军事威胁,最后把祸水引到巴黎,好一手驱虎吞狼的妙计。康拉德自觉自己是在鸡蛋上跳舞,稍有不慎就完了。
留里克懒得犹豫,他随口一说:“大军每天都在行军,七天时间里战士们都很疲惫。我要在你的第戎休整三天时间。”
“三天?这么久?”
“觉得我滞留时间太长,你想赶我走?”留里克眯起眼睛斥责询问道。
“不敢。”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年老的康拉德又一次觉得自己想是一条狗。他勾下头,如同条件反射般向更强者示好,继续说道:“我会想方设法招待好罗斯军队。”
“你用心做好分内之事就好,我们进城。”留里克最后挥手示意进
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