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段并不长时间的行军,罗斯军主力回到了战争起始地的维捷布斯克堡垒。
最近结束的降雪进一步掩盖战争的创伤,雪层之下依旧有着数以千计的死尸,死者硬得如石头,尽化作雪层中微微凸起的存在。
要立刻清理这些尸体是费劲,死者都与冰封大地融为一体,一切都要等到开春时的翻浆季将之全部移除,这些工作就都成了维捷布斯克当地驻军的工作了。
罗斯大军携大量战利品归来,不得不说在强大的罗斯有着大量奇奇怪怪的宝贝,军队从斯摩棱斯克当地掠夺到的奢侈品莫过于一些宝石,在所有战利品中规模最大、最务实的就是那些粮食了。
贵族宅邸仓库的粮食被一扫而空,胜利者将之做了划分,绝大部分就成为了罗斯军的军粮。
一路返程人吃马嚼,缴获最多的燕麦正在大量消耗。
一场胜利可不会意味着五千规模的大军能得到足够半年时间耗损的粮食,留里克不得不面对陆路作战特色的后勤压力。
完全不同于罗斯军过去惯常的大规模海军行动,战士们基本以“海军陆战队”的形式出现,无论是海战还是内河作战,军队行动严重依赖水域。这使得罗斯军有着极强的机动性,同时也少了很多军粮考虑。
现在,战马必须吃精粮方可维持充足战斗力。大地被冰雪覆盖,如此环境对驯鹿群不是问题,它们很擅长拨开积雪啃食雪下枯草,偏偏战马缺乏这样的能力。
在维捷布斯克,全军在平整地域扎营。
趁着机会留里克审视一番所有卸下驯鹿的雪橇,对剩下的粮食做一番评估。
阳光照得世界发白发亮,待在户外的人们忍着一月份的极寒,纷纷戴上木框墨镜保护双眼。
维捷布斯克的重建与扩建并未开始,且在较为长远的时期,只怕这里并不会生活很多人口。
绝非此地的地理条件不佳,恰恰相反其位置对罗斯非常重要,身处交通要冲的这座堡垒的周遭环境实际很适合放牧与开垦。它目前的劣势恰恰在于堡垒草创,它才刚开始开发就遭遇战争破坏,远远不及已经被开发得颇为成熟的、位于其下游的波洛塔河地区。
波洛茨克当地人因战争破坏而死者十之八九,剩下的遗民也基本被迁徙到维捷布斯克——毕竟这个冬季唯有这一最近定居点可确保难民活命。
波洛茨克成了地名概念,旧定居点的断壁残垣完全可以推倒重建,而它的政治中心也让位于由罗斯的奥斯塔拉公国兴建的新波洛茨克堡垒了。
空气中弥漫着煮麦的香气,也有人凿冰钻孔后释放鱼线,从冰封西德维纳河下钓上一些欧鲈后在营地烤制。煮燕麦陪着鱼肉,哪怕不放盐战士们也喜欢这种吃食,不过罗斯军并不缺盐,盐或刻意腌制的咸鱼,是与谷物同样地位的军粮储备。
战士们的伙食依旧不错,当前待在维捷布斯克内城堡垒暂住的留里克,生活状况就更好了。
身边有两位“瓦尔基里”陪伴,卡洛塔和贝雅希尔,唯独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她们不再有战场上的弑杀英武,有的尽是女人的妩媚。
生育,是这个时代女性贵族最大的义务。
即便是兼顾着作战的维京女人也是一样的,而对于这两位女贵族,她们身为女人的特质,与身份爵位决定了不可以找别的男人借种。
当然,彪悍的罗斯女人可以这么做,只是生下来的男孩也是“野种”不至于被处决,却只能以庶民、奴隶的身份活着,甚至连成为战士咸鱼翻身的资格几乎也没有。奇妙的是,这样生育而出的女孩则不同,女孩会被原家庭接纳,只是这样的女孩会以女奴的身份活着。
整体而言罗斯以及其他维京部族的社会不欢迎这种事情,却也不是极端的排斥。
二女考虑到自己崇高的地位和颜面,想要更多孩子稳固权势,就必须从留里克身上索取。对于留里克他不仅乐见于这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欢愉,也明白令自己麾下的女性军事贵族忙着怀孕与育儿,就是对其封国的变相强大管控。
当前解决了斯摩棱斯克问题,罗斯有必要在东方地区将统治规范。
国王与两位女贵族的“彪悍”私生活,其他贵族与将领们识趣得不予过问。
贵族们私下里聊聊天、说说荤段子可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全军要在维捷布斯克再做一番较长时间的休整,之后大军又将拆散。
一座坚固又温暖的内城大长屋,这里本是守军的宿舍之一,由于其足够宽敞,大通铺既然能并排睡上二十余人,也就能满足一众贵族开会的需求。
通铺是双排的,留里克独自坐在一侧,其余与会贵族坐在另一侧。
大家基本获悉大军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现在就在这里洗耳恭听国王正式的安排了。
留里克使劲清清嗓子,有感而发得先长叹一口气。
“这场战争从维捷布斯克起,战争已经告一段落,我们回到了这个战争的开始点。我想,你们现在安静下来回首过去的几个月,乃至过去的十年,一定会有感而发于一些事。
瓦季姆终于死了,敌对的斯摩棱斯克也不复存在。始终给予伊尔门湖地区威胁的这一势力消失,我们罗斯的版图也彻底扩张到了第聂伯河。
所以,接下来该这么办?”
留里克刻意顿了顿气,就是给大家各抒己见的机会。
不过大家能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呢?在场的人们一个二个都在赞誉这次南下战争的伟大,对于未来还能如何?自然是照常过日子罢了。
“你怎么看?梅德韦特。”留里克特别提了自己大舅子的名:“你可是整个伊尔门斯拉夫人的代表,自古以来你们与南方斯摩棱斯克是敌对关系。现在呢?恨意还在吗?”
“嘿嘿。何谈恨意呢?”梅德韦特畅快得笑道:“如果我们把胜利消息带回去,整个伊尔门湖会轰动。依我看,那些住在斯摩棱斯克的普通人不算什么,关键在于那些贵族,一切战争都由那些人挑头。敌对贵族被我们斩草除根,被我们烧成了灰、化作烟,仇恨也如这些消散的烟尘一般不存了。”
“这就好。”留里克继续畅所欲言:“我希望未来的你们不要歧视南方的幸存者们。你要明白,如果仅凭伊尔门斯拉夫的力量,你们不可能战胜斯摩棱斯克,甚至你出生的白树庄园依旧被瓦季姆那个家伙压制着。是我!是我们罗斯。是罗斯改变了这一切,这片地域也只有罗斯能到处征伐。”
“我。我明白。”
“你也必须明白。”留里克再度强调。考虑到自己的语气言重了些,他态度稍稍舒缓:“所以,远征法兰克的军事行动,你的斯拉夫旗队就不要参加了。”
听得,梅德韦特内心有一些不自在,不过再考虑一下自身的地位与处境,也只能点头称是了。
留里克继续:“甚至接下来的行动你的军队也不要参与。斯拉夫军与奥斯塔拉军将北返,本王将带着罗斯军主力继续向里加湾进军。”
言至于此,留里克也看一眼自己的卡洛塔,言辞正式道:“奥斯塔拉公爵。”
“唔?”卡洛塔猛抬头,一刹那还以为叫的不是自己。
“你可以继续暂时待在维捷布斯克,也可带着你的军队回大卢基或新奥斯塔拉城。很抱歉,前往里加的旅途我就不带你了。”
“这……我还想跟着你一起。”卡洛塔咬咬嘴唇她才不想过早缺席。
“就这样安排了,我不许你质疑。再说,你的奥斯塔拉公国非常脆弱,现在终止你方的军事行动。想想卡尔,还是本王新封的那个女孩。或许……”
留里克想了想,一拍大腿道:“本王会回到都城和诺夫哥罗德,选择的返程路会有些特别。你先于梅德韦特回去,这次你们特别带上瓦季姆的头颅,一定要将之献给我们的老国王奥托,再把瓦季姆的头颅在整个环湖地区做巡回展示。”
梅德韦特毫无异议,他非常高兴可以由自己做头颅的押运者。
见状,卡洛塔不安又有些不甘的磨蹭双腿,咬着嘴唇只好同意留里克的安排。
而在场的另一位女贵族贝雅希尔,这位被封为德米扬斯克女伯爵的草原公主,则继续享有与国王独处的机会。
羡慕是真的羡慕,自己又能如何呢?卡洛塔只要压着内心的一丝极度,默默期望:“我的妹妹啊,你可要再给留里克生一个男孩。这是你的机会。”
草原公主贝雅希尔的最大劣势,正是她现在图有名义的封地却连部众都没有——未来会从伊尔门湖的各村庄抽出男女迁移哈芬()河流域建城定居。
她也有巨大的优势,即是其麾下五十名经验丰富的草原骑兵。可汗卡甘给了自己小妹补了一批嫁妆,其中最丰厚的部分就是这批骑奴战士。
拥有这支精兵傍身,留里克不得不高看贝雅希尔,当然她本人也不愧为女中豪杰。
罗斯军在维捷布斯克做大分兵,作战力量骤然缩减了多达一千三百人规模。
因为战争打赢了,现在会诺夫哥罗德的捷径,就是从本堡垒出发后一路向北,找到冰封洛瓦季河后沿河道进军就行了。那些亲自带着雪橇帮助留里克打仗的诺夫哥罗德民众,他们在战时算是民兵,而今战争结束,他们迫切希望带着自己掠夺的战利品回家。
倘若没有这场冬季战争,这些人会带着货物、驱赶自家的驯鹿雪橇去都城赚一笔。放弃去都城而是冒险参战,如此赌命的行为换来极大收益。一想到这些钱财物资没有安置在家中,他们就害怕丢失、害怕彪悍的战士发了狠突然将自己的财物“征用”。
于是,罗斯军的实力缩减达三分之一!
梅德韦特作为老牌总督、国王的大舅哥,当留里克不在时,他的地位确保了足够的实际权力。梅德韦特本就拥有带领一支大军独自作战的能力,有他带兵押运大量物资回诺夫哥罗德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个晴朗的日子,留里克亲率的罗斯军主力浩浩荡荡开始了首次里加湾进军。
四支骑兵旗队搭配四支步兵旗队,另有活到战后的全体里加湾方向援军,一行总兵力仍有三千之巨。
经历人生第一次大战的年轻人,他们拥有了作为罗斯后裔最完美的成人礼。大家也都知道,这场战争事实上成了对各旗队的选拔,究竟谁有着与国王一道远征法兰克的殊荣呢?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也许,四支旗队皆有之。
至少全体骑兵很清楚,自己必将现身法兰克世界。
这并非大家目前要考虑的事情,里加湾与里加城市,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拉脱维亚人村庄,乃至一些住在当地却并未归附罗斯、也未曾谋面的势力,这一切大家在教材上学习过一二,而今将真正置身其中达成实践。
这对留里克也是过于新奇的行动,他对里加湾的地图勾勒无疑是正确的,奈何对当地具体的政治生态缺乏了解。至少斯普尤特和斯特坎德两位当地权势者都在军中,他们可以普及一二。
当然留里克更愿意眼见为实,他也明白自己不必等待多久。
三千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开赴里加,全军队列整齐,阳光下是蓝白色的猎猎旌旗,战马与驯鹿喘息的雾气极大,骑兵与坐在雪橇上的所有步兵战士,皆保持一个较快的行军速度——约莫一天三十公里。
已经过了冬至日有段时间了,处在高纬度的西德维纳河下游区域,其白昼时间的延长也是战士们体感可知的。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白昼时间即可从仅仅六个多小时恢复到昼夜平分的十二个小时,平摊到每一天,晴朗的日子白昼时间可是天天增加十多分钟。
自出发后的第五天,留里克的军队抵达已经化作残垣断壁的波洛茨克。
至于新波洛茨克堡垒,由于它也遭遇了战争破坏,当前已经战略性人员撤离,它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堡垒,其中贮存的物资荡然无存,有的尽是一些破败凸显的住宅。
波洛茨克定居点很快就会重建,来自北方和西方的民众将建成新社区,对于丹麦后裔的斯特坎德,他计划着回到里加就张罗移民之事。
至少断壁残垣可以抵挡风寒,军队主体就在堡垒区域扎营。
当然冰封的河面上躺着一大批与冰层合二为一的尸体,连岸上也到处是死去的人。人们都看到有狐狸和朗在悄然活动,乃至存在北极熊的魅影。这些野兽见有大军而来逃得极快,即便它们就是在忙着啃食死尸。
大家都已经见识过尸山血海的战场,哪怕营地附近仅是尸体也无人胆怯。
凡是能收尸的都已经入殓,一些战死者已经由火葬化作灰烬。
此地的肃杀感留里克不喜欢,全军在新波洛茨克逗留一个白天后再度出发。
这一次,全军不会再做长时间休整,而是计划着一路走到西德维纳河的入海口。
而根据军中的那些极少数的拉脱维亚人战士说法,只要离开了波洛茨克人过去的地盘,河流的名称就该按照波罗的人诸部共有的名称,即道加瓦河称谓了。
然而,突发情况发生了。
“大王,前方有敌人!”归来的先锋斥候紧急向骑马的留里克汇报。
行军之际派一支骑兵做斥候探路,它实在是极佳的战术,现在再一次证明它的优越性。
留里克很诧异,这里不是没有敌人了吗?敌人从何冒出的?
菲斯克攥着缰绳策马走近留里克:“大王,既然出现了敌人,就给我下任务吧。我带着一支劲旅将之消灭。”
“不可贸然行动。这事……我感觉很蹊跷。”
留里克旋即招来裹着厚实皮革、长时间坐在雪橇上有些困窘的斯特坎德,以求其提出一些见解。
摘下厚实帽子,斯特坎德被冻得瞬间精神。
年对国王的询问,他还能怎么说?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应该啊。这一带不是有尚未臣服的人吗?究竟是谁胆敢堵路?”
斯特坎德急忙看看周遭地形,看到了这里存在的白雪皑皑的土丘,再好好想想:“搞不好是瑟米加利亚人的偷袭。”
“他们?不见得吧。”这时候,打扮得好似一头熊的斯普尤特笨拙谨慎得由冰面走来,“瑟米加利亚人神出鬼没,我在里加可没见过这些家伙的偷袭。”
“万一这次就偷袭了呢?他们以前确实做过。”斯特坎德肯定道。
似乎答案已经确定了,留里克点点头:“那就是瑟米加利亚人。也罢,既然大胆向我挑战,那就不要怪我凶狠了。”
“且慢!”斯特坎德还是觉得情况不对劲,他很清楚国王意欲何为。“大王。说不定是别的人。”
“还能是谁这么大胆?无所谓,胆敢堵路列阵,那就是自寻死路。”
“也可能是瑟隆人。”
“那是什么家伙?”
“一些住在山里的人。”斯特坎德对这一拉脱维亚部族之近亲也缺乏了解,对其实力倒是有清醒认知——很弱,弱到拉脱维亚与丹麦社区的同盟都懒得主动把瑟隆部族拉拢到自己的体系里。
“这就奇怪了。”留里克微微皱眉:“是瑟隆人吗?如果真的是,要么是他们太蠢要么是真的勇敢。算了,无论是谁,敢挡着我的路就该死!我们继续前进!菲斯克!”
“在。”
“带领你的骑兵队冲过去,记住,保证我军不伤亡,尽量抓活的。”
“遵命!”罢了,菲斯克一甩马鞭,伸手招呼自己的部下,三百最精锐的骑兵在斥候骑兵的向导下,向着山区方向的道加瓦河河道奔去,很快就消失在河道拐弯处的松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