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育鳌走出府门时,正看到孙老四在拉着煤车进来。车子看着挺沉,孙老四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去帮一把,怎么就站着干看?”洪育鳌面带不悦,看着两个仆役。
仆役赶忙上前,帮着推车。
“小人能拉动,能拉动。”孙老四大概知道这位老人乃是大官儿,毕竟这府宅的规模的气派在那儿摆着呢!
洪育鳌看了看孙老四,穿着脏衣服,脸上和鼻孔还有些许煤灰,便对仆役吩咐道:“帮他把煤卸了,让他喝口水洗个脸,歇歇再走。”
“是,一定照顾好他,请阁老放心。”仆役点头哈腰,恭谨地应承着。
孙老四愣住了,没想到这位竟然是宰相般的大官儿。阁老,那不就在皇帝之下,万人之上?
“小人给大人磕头。”孙老四手忙脚乱,又想停车子,又想跪倒叩头。
“不必行礼。”洪育鳌微笑着抬了抬手,说道:“过了中午了,若是肚饿,就让他们拿吃的。”
“不饿,不饿。”孙老四有些受宠若惊,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
洪育鳌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带着两个随从走出府门,也没坐车,蹓跶着向皇宫方向走去。
现在内阁的办公地点设在午门以内,皇宫外朝西路的武英殿。
原本明朝内阁是在文渊阁办公,但李自成败逃出京时,放火烧皇宫。
不仅文渊阁被毁,与武英殿相对的东路文华殿也被烧毁。最可惜的是,文渊阁的丰富藏书也被付之一炬。
张煌言主持行辕工作,对皇宫进行了清理,但烧毁的建筑却没有进行修复。毕竟,要重建的话,耗资巨大。
况且,按照皇室现在的人数,内宫足够居住,外朝也不用太过讲究。
当然,这都是经过请示的,也是黄立的意思。
对于大兴土木,黄立本来就不愿意。紫禁城已经那么大了,再修盖古代建筑,没有必要。
而且,宫殿多用木制,还容易着火。
虽然没有重建,但黄立却加盖了四个大玻璃暖房。
其中三个用来种菜,让冬天的菜蔬丰富一些。
另外一个则是运动休闲的场所,冬季在里面看看花朵,喝喝茶,再运动一下。
对于皇帝的这点小要求,张煌言等阁臣自然不会反对。相对而言,黄立已经算是非常节俭的皇帝了。
而且,张煌言猜测皇帝未必会老老实实呆在紫禁城。一来夏季太热,其次是比较单调,不太符合皇帝的性子。
皇帝既要修葺清华园和西苑,且从内帑拿钱,张煌言也乐得将其纳入以工代赈的工程。
现在,清华园和西苑都已经修葺完毕,增加了议政之所。在园外,还修建了排房,给前来汇报和陛见陛辞的官员居住。
这两处皇家园林都有原来的基础,修葺起来比较方便,也没花太多的钱。
在黄立的指示中,要以园林景观为主,建筑朴素,不施彩绘;园墙就是普通砖石,堆山则为土阜平冈,也不用珍贵湖石。
对于黄立来说,既有紫禁城,又有两处园林,已经能够满意。
至于以后会不会再修盖离宫,黄立暂时没有想法。
南京有,沈阳有,昆明也有,他现在还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洪育鳌安步当车,看着街上的景色,听着买卖吆喝和行人说话,似乎很喜欢这种在市井中的感觉。
或者说,刚至京师没几天的洪育鳌正在感受帝都的氛围,要自己尽快地融入。
不仅仅是异于南方风格的建筑,还有不同口音的百姓,以及不同的生活习惯。
“帝都啊,经历了天翻地覆,终于又回到了大明手中。等到万岁驾临,长居紫禁城,才算是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洪育鳌打心里认为大明就应该以北京为首都,天子守国门,皇帝也应该坐镇于此。
毕竟,经过了明清鼎革,洪育鳌对于北方游牧民族的警惕,提高到了顶点。
虽然鞑虏残余已经降附,可还有蒙古诸部呢,还有吃人的罗刹国侵略者。
当然,自林丹汗死后,漠南蒙古已经是一盘散沙。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态,都对大明构不成太大威胁。
察哈尔部倒是还做着黄金家族后裔,要统一漠南蒙古的美梦。
可实力在那摆着,想要收服漠南蒙古诸部,并不是易事。
而大明的实力却达到了一个顶峰,无论是军力,还是财政,抑或是疆域的广阔,都超过了明朝历代。
“真是幸运啊,既是开国之臣,又能见证太平盛世的来临。”洪育鳌微笑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
下,看着听着。
小贩的叫卖,行人的议论,走过的男男女女,百姓的精神面貌,街市的整洁干净,让他也感到舒适惬意。
大明国祚数百年,可竟然没有出现超过百年的盛世,实在是有些吊诡。
当然,这么说也不是很准确。
与耳熟能详的汉武盛世、开元盛世、康乾盛世相比,大明也有个不太为人所知的永宣盛世,据说还是中国五大盛世之一。
永宣盛世指明朝前期的永乐盛世和仁宣之治,也称“永洪宣盛世”或“永宣之治”。
准确的定义是永乐、洪熙、宣德三代的励精图治,开创了三十三年的繁盛局面,大明王朝统治由此进入鼎盛时期。
但中国历史上公认的三大盛世只有西汉盛世、大唐盛世和康乾盛世。
而四大治世则包括汉武之治、开皇之治、永乐盛世和仁宣之治。
标准不同,官方和民间的评价也不一样。
可明朝的永乐盛世很有水分,再加上朱棣的好大喜功,以及营造万国来朝的朝贡体系。
而使大明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却是比较真实的。
到了明仁宗和明宣宗时期,鉴于财政紧张,不得不采取了“休养生息”的政策。
各种面子工程停止了,各种战争停止了,边疆的防线也收缩了。明朝的经济才算步入正轨,史称“仁宣之治”。
不管怎么样,从这些盛世出现的时间上看,没有开国之君能够创造出来的。
一个新朝代的建立,都是在旧王朝的废墟之上。战乱导致民不聊生,经济破坏,百废待兴。
而要达到盛世,就需要较长时间的积累。
战后的恢复重建,经济的发展,百姓的休养生息,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任务。
所以,盛世的诞生,往往需要数代帝王的努力,几十年的国家发展为经济基础,才能为盛世的产生创造条件。
但象新兴的大明,却似乎能成为一个例外。
江南光复不过两年多,北方则是一年多,可看现在的发展势头,再有个七八年,十来年,很可能就是太平盛世的景象。
“盛世的标准,无非是国家统一而强大,基本无外患之忧,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洪育鳌一项一项地比较着,分析着,走过午门,穿过右便门。很快,武英殿已出现在视线之内,他也收起了思绪。
武英殿南向,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须弥座围以汉白玉石栏,前出月台,有甬路直通武英门。
后殿敬思殿与武英殿形制略似,前后殿间以穿廊相连。
东西配殿分别是凝道殿、焕章殿,左右共有廊房六十三间。院落东北有恒寿斋,西北为浴德堂。
除了内阁官员办公和休息的房间,武英殿还是藏书修书和书局所在。反正这么多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殿内,毛寿登和张煌言已经开始办公,几个小官吏不时捧着奏疏和题本进进出出。
“某家来晚了,毛大人、张大人见谅。”洪育鳌干咳了一声,笑着拱了拱手。
毛寿登抬起头,露出笑容,说道:“不晚,是我等来早了。”
张煌言笑着颌首,向洪育鳌拱了拱手。
洪育鳌来到自己座位,便有仆役奉上茶水和湿毛巾。
擦了把脸,又喝了两口水,洪育鳌才稳定心神,拿起桌案上的奏疏题本看了起来。
毛寿登、洪育鳌、张煌言和蒋尚膺,再加上刘体纯和李来亨,是内阁的六位成员。
但文官只管政经,军事上不插手。李来亨暂时作为军方代表,在内阁中起到联系沟通的作用。
大都督府已经更名为国防部,则管着原来兵部的工作。
现在国防部的机构也进行了细划,有总参谋部、总后勤部、军工部、海军部,以及训练司、动员司等等。
当然,黄立也是照葫芦画瓢,在摸索和实践之中。只不过,就是需要不断调整完善,在当时也是先进的。
对于提拔武人入阁,毛寿登等人稍有些不满,但开国之初,武勋立功最大。
况且,万岁不用宦官来制衡文臣,他们倒也能够接受现在的文武并驾的格局。
文官和宦官是天然的对立面,在文官眼中,太监干政是祸乱朝纲;在宦官眼中,文官则是瞧不起他们的。
但从明朝中后期的政治格局来看,文官集团的宦官集体的争斗,多是皇帝在背后搞事。
对于党争,皇帝看得很清楚,却任其发展,只是加以利用,视为高明的平衡手段,维护其至高无上的地
位。
显然,现在的黄立已经彻底抛弃了原来的所谓帝王之术。
在他看来,什么嘉靖,什么万历,全是纵容党争,使大明衰弱亡国的罪魁祸首。
只是牢牢地把握住皇权,坐稳龙椅,把那些文官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觉得自己好厉害,真是不知所谓。
也正因为如此,毛寿登、张煌言等人才认为皇帝是明君一个。
在史书的记载中,也通常会有这样的评价标准,宠信宦官的都是昏君,信用文官的都是明君。
比如“众正盈朝”的崇祯朝,虽然亡国了,在史书中崇祯还是被捧得挺高,甚至被奉为明君。
历史是胜利者写的,也是无耻文人写的,那些东林党,哪个不是写的又清正又爱民,都是特么的好官。
可惜,黄立既然决定改革,就要从根本上消灭大明的痼疾。趁着现在的好时机,阻力也是最小。
殿内空间很大,几位阁臣各有座位书案,旁边也有书吏。处理的奏疏看起来很多,但都不是什么大事。
黄立现在也批阅奏疏,但多数还是看总结归纳之后的节略。毕竟不是什么军情大事,他知道有这事就行。
所以,一般的处理意见,黄立都不驳内阁所拟。
只是在军事上,黄立投注较大的精力。再就是有些象是不务正业的奇技淫巧,也就是各种机械和物理化学的实验。
当然,黄立不象木匠皇帝那般宠信太监,也没有荒废政务。
这样倒是让内阁诸人有被重视信任的感觉,处理政务也是兢兢业业。若是有被万岁另行批示的,往往觉得是自己的疏漏和责任。
幸好,绝大多数奏疏都按照他们拟定的意见处理了。
“万岁还未到扬州?”毛寿登微皱眉头,看着刚刚由高塔通信送到的消息。
洪育鳌等人抬起头,略微估算了一下,也知道毛寿登为何如此。
从南京启程的时间,他们是知道的。他们也走的运河抵京,自然也能估算出大概的赶路速度。
洪育鳌眨巴了两下眼睛,微笑着说道:“万岁沿途要接见官员,要体察民情,走的慢一些情有可原。”
“况且,这几年来,万岁不是东征西讨,便是殚精竭虑,大明才能兴复,且有现在的景象。”
“借着北上,顺道欣赏一下大好河山,见识一番地方特色,舒缓下心情,也是好的。总比将来要出京巡视,少了很多麻烦。”
张煌言笑了两声,说道:“左右也没有什么大事,行程慢一些就慢一些吧!”
毛寿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皇帝万金之躯,早日来到京师,进入皇宫,才能让人放心。”
洪育鳌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虽说如此,可也不好催促。万岁有上天眷顾,列祖列宗保估,定然身体康健,一路顺遂。”
张煌言点着头,心中虽也有些忧虑,但洪育鳌的话还是有些安慰作用。
说到底,还是皇帝子嗣不多,且还太过年幼。
大明江山要稳固,要国祚长远,恐怕还要等皇子长大成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