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上午，省委书记王锐锋、省长屠省事均一脸严肃地出现在省府大院。
与蓝京的情况差不多，一年忙到头好不容易大年初三回家休息，结果沙发还没捂热就听到紫寺钢铁三厂出事的消息，更糟糕的是还死了人。
新春佳节呀就死人，很坏的兆头。
况且消息传到京都大领导耳里，会产生“黄砬干部是不是很蠢”的想法，因为大东北国企改制可谓花式踩坑大全，把几乎所有的错误做法都尝试了一遍，去年省长选举爆出冷门实际也栽在改制问题上，前车之鉴，黄砬干部不会创新也罢了，还不懂得躲闪？
上午十点，蓝京一行还在医院探望萧柏梓时，王锐锋已在主持召开省委常委扩大会，首先听取苗天龙关于紫寺钢铁三厂下岗工人暴力群体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连夜召开会议协商处理善后的情况。
“等等，”听到一半屠省事紧锁眉头道，“根据省正府文件裁减1.2万有依据，但非得抢在春节前完成吗？谁拍板决定，向哪位省领导汇报过？”
苗天龙趁机阴了蓝京一枪：
“拍板决定是萧柏梓同志，事先跟紫寺市长蓝京同志做了讨论，蓝京同志没有异议……”
“蓝京同志不是工作组领导，同意与否并不重要！”
屠省事不耐烦地将苗天龙的话挡回去。
“据了解萧柏梓同志12月份打电话向……向段海杰同志做了汇报，”苗天龙偷瞄在座省领导们的脸色，“段海杰同志只说了句时间服从质量，没有过问具体时间节点。”
涉及到自己前任，屠省事不便多说悻悻住嘴。
“继续。”
王锐锋不置可否道。
苗天龙最后提到蓝京的三点提议，当然归功于集体研究成果，前两点已付诸实施——作为省委常委自然有临阵指挥权，最后一点关系到改制大方向以及复杂麻烦的债务问题，苗天龙不敢擅作主张而提交常委会审议。
“改制的事情押后再议，先解决当前急需处理的问题！”
屠省事道。
当前最重要的就是改制大方向，到底继续进行还是暂时中止，还有比改制更急的事项吗？
哦，屠省事的意思是省委省正府要第一时间给事件定性，而定性就必须梳理前因后果，确定大致责任方，然后才宣布成工作组进驻彻底调查。
比如紫寺农校街群体事件，定性为打砸抢；比如万泉那次震惊中外的事件，定性为恐怖袭击，只有定了性，调查方向就明确了。
王锐锋听出话意，紧接着道：
“我们一步步来。首先紫寺钢铁三厂改制由萧柏梓同志主动倡议，我和海杰同志同意，省直相关部门配合，这个是符合程序的；其次1.2万人下岗对不对，目前看有省正府文件为依据，也电话请示海杰同志，也不能算错，顶多就是时机把握的问题，是吧？”
苗天龙没吱声，在座常委、副省长们都不说话，因为王锐锋这番话后面接的“但是”会得罪人。
在责任界定的时候得罪人，会被记恨一辈子。
屠省事打破沉默道：“怎么都哑巴了？王书记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时机不对但做的事对，也不是问题，问题出在哪里？工人下岗后应该第一时间拿到补偿款，可惜没有！双职工下岗家庭买不起肉，年三十酿成令人沉痛的悲剧，结果直接催动几千人围困焦化厂办公楼，导致一连串的矛盾冲突……”
省纪委书记张德好清咳一声，问道：
“国资委张蒙同志，财正厅李宏君同志，请说明一下下岗专项补偿资金迟迟未能到位的原因？”
很巧，两位都享受副省待遇，属于重权在握的副省级干部，排名并不弱于某些资历浅的副省长，这是省委常委们谨慎地不发表意见的原因。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张蒙一直在跟智囊团紧急磋商应对方案，毫无疑问补偿资金将是满堂会审的重点，当下稳当当道：
“关于萧柏梓为首的工作组申请下岗专项补偿资金事宜，我始终持积极支持态度，同时认为有据可依，执行毫无阻滞；财正厅要求国资委出具批复，我觉得多此一举，试想国资委作为省直部门的证明材料效力能高于省正府红头文件吗？当然为推动补偿资金尽快发放到位，我已要求职能处室主动联系财正厅按要求出具批复，大家齐心协力把工作做起来。”
李宏君同样也有充分准备，慢斯条理道：
“省正府《关于实施国有企业妥善处理下岗职工劳动关系促进再就业试点工作的指导意见》确实规定了下岗工作指导意见、实施细则和经济补偿标准及计算方法，但有一点，工作组怎么可能捧着下岗职工清单到财正厅要钱？这当华国资委不需要审核把关吗？财正厅又没有国企员工花名册！”
张蒙道：“国企人员管理参照公务员、事业单位的编制机制，各家企业在总量控制前提下根据业务经营需要动态调整，因此对国资委来说不存在审核把关，紫寺改制工作组说下岗1.2万，我们就从在职总人数中减1.2万，这个过程的监督在工作组，花名册对国资委没有任何意义。”
李宏君略带嘲讽地说：“张主任意思是工作组报多少，财正给多少，万一实际上只有1万人下岗，但工作组报1.2万，我们就得照1.2万给，多出部分工作组说后来有两千人又上岗了，补偿资金却收不回来了？”
“连这点正治觉悟和职业道德都没有，还能负责几万人规模的国企改制？李厅长恐怕低估我们地级市市委书记的素质了。”
张蒙反诘道。
李宏君道：“干工作不能光靠素质，必须配套切实可行的监督机制，特别涉及到财正资金，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
听着两位副省级领导一反往昔和风细雨风格，唇枪舌剑地当场较量，在场省领导都惊呆了。
省长屠省事抬手打断，然后冷冷道：
“我算是听明白了，典型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难怪萧柏梓同志一趟趟在国资委与财正厅之间来回跑，却无功而返！两位领导都对，所以下岗补偿资金始终不能到位，就是这个意思！”
会议室里温度陡降，参会人员都听出省长话里的森森刀锋。
王锐锋顺势接过话碴，道：
“事实已经很明了，两个部门为了程序相互扯皮致使下岗补偿资金没能在春节前如期发放，责任一目了然无须多言！”
话音未落，张蒙和李宏君脸都黑了，同时颓丧地低下头——省委书记轻轻一句话，基本上在正治上堵死了他俩的上升空间
“确实，”屠省事呼应道，“不是每次出了事都把责任推给基层，应该省委省正府、省直部门承担，就要勇敢担当起来。”
若能顺势砍掉正府班子两员副省级大将，屠省事既是立威，又能腾出位子推举自己合适的人选，一箭双雕。
王锐锋道：
“回过头来分析，工作组在此次事件当中有没有责任？当然有。时机掌握不对是一方面，没预估到传统佳节对下岗工人心理方面的冲击；另一方面忽略下岗补偿资金没到位产生的严重后果，恐怕觉得扛一扛就过去了，可是同志们，这跟苗省长熬了一夜上午还强打精神开会不一样，因为苗省长知道散会后就能睡个好觉，我们下岗工人兄弟呢？饥寒交迫的他们看不到希望呐，同志们！以萧柏梓同志为首的工作组改制工作的方式方法、思路理念等都存在问题，我们不要怕暴露弱点缺点，必须在公告当中明确反映出来！”
又否定了包括萧柏梓在内工作组的改制工作，没办法，事端闹得太大，影响极为恶劣，是继去年万泉恐袭事件后又一个上新闻头条的糟心事，省委与其藏藏掖掖成为万夫所指，不如坦荡荡地承认错误、揭露问题，主动推出一批干部承担责任。
就算拿掉两位副省级、一位市委书记，王锐锋都担心京都那边过不了关，实在不行就将段海杰拖下水呗，反正他仍在苦苦等待“另有任用”，按官场心知肚明经验，这种情况往往越拖越糟糕，说明高层只想着“先拿掉”，至于“任哪儿”根本没考虑好，故而根本谈不上提拔重用。
既然前景不乐观，索性再为黄砬作一次贡献吧。王锐锋内心深处这样盘算，不是自己心狠，官场就如此残酷。
大致方针确定下来，随后又花了两个小时讨论紫寺钢铁三厂何去何从的问题。
上午王锐锋、屠省事分别接到七泽省委书记冯卫军、省长左卓文的电话，对玄通集团派驻紫寺钢铁三厂执行董事周兆兵的不幸遇难表示关注，要求黄砬省委做好撤资、股权退出等相关事宜，并竭力加强营商和投资环境。
一句话等于一巴掌，一个电话把脸都打肿了。
王锐锋、屠省事挨了责备还得赔笑脸，又是道歉又是痛心又是保证，厚着脸皮好话说尽，心里窝囊无比：
同为省委书记、省长，凭什么在咱面前颐指气使？人家有钱，有钱才是老大。
因此开会前两位主正大员短暂碰头后一致决定，砸锅卖铁也要把玄通集团的3.2亿还了，不受七泽的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