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地说倒也不完全赌气，玄通集团应邀到紫寺投资入股、加强管理，首先绝对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却不过萧柏梓的面子，千里迢迢过来帮扶紫寺钢铁产业，没想到派驻执行董事竟然被活活打死，常务副省长又当众宣布“改制中止、玄通退出”，游戏还能玩下去吗？
常委扩大会上，屠省事斩钉截铁说紫寺钢铁三厂自筹一部分（等于零），省财正和省国资托底，一是把玄通投入的3.2亿生产资金悉数归还，二是在省内寻求合作伙伴，接手玄通买下的劣资产包股权，也不算多，17.6亿……
虽说其中有10亿银行贷款，玄通毕竟掏了7.6亿真金白银，加上3.2亿等于短短几个月先后向紫寺钢铁三厂注资10.8亿，贡献非凡。
然而问了一圈，从国资委到工业厅再到发改委，都眉头紧锁地表示省内几家钢铁企业自保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实打实掏7.6亿接手紫寺烂摊子，更说句实话，也没有所谓先进成熟的管理理念和技术提高产能、扭亏为盈。
要不然萧柏梓何必舍近求远，从七泽引入投资企业？整个大西北除了两三家央企，其它钢铁企业都拎不上台面啊。
“就因为感觉改制工作进行不下去，我才在现场宣布中止并让玄通退出，恢复原有管理模式和生产秩序，维持安宁稳定的祥和环境。”
苗天龙趁机为自己辩解道，也看得出当时急于平息风波作出的轻率表态令得两位主正领导处境颇为被动。
心里火气很大的王锐锋丝毫没给班子成员面子，径直反问道：
“要这样的话，周兆兵白死了？萧柏梓和工作组成员白挨打了？10亿投进去泡汤了？省财正正好不用划拨补偿金，因为1.2万工人重新上岗了？全国人民都在看黄砬省委狠狠打自己的脸，是不是？”
本身反应就不算快的苗天龙被质问得无言以对，窘得满脸通红，心中暗骂都怪老子背运，人家省领导值班吆五喝六打牌喝酒，老子碰上这档子事整整一夜没睡还挨批，真他娘的晦气！
屠省事也道：
“失败了不要紧，吸取教训继续干，这才是我们党员干部应有的本色！要不然怎么向京都汇报？说国企改制流产，今后为了维稳再也不提？我们举全省之力都要把紫寺三厂扛起来！”
说着用力一拍桌子，举座皆惊。
惊的不是拍桌子动静太大，而是通常这种场合只能省委书记拍桌子，不过想想屠省事长期担任央企一把手倒也释然，毕竟过去霸道惯了。
王锐锋不悦地皱皱眉头。
副书记李素喆缓颊道：“我们目光不一定局限于钢铁企业，能不能跨界合作联营啊？当然可能难度比较大，不妨作为一个思路吧。”
水浪妖娆万分地附和道：“可以的可以的，黄砬钢铁产业不景气，但有色金属、重型机械、化工、装备制造等都不错，拿到全国也很拔尖。”
“这样就能解决资金难题。”
宣传部长董海淡淡说了一句，算作对两位主正领导的支持。
思路被竞争对手打开，苗天龙来不及摆架子赶紧道：
“我们黄砬建材集团就有实力出资托底，国企帮国企天经地义，不过管理还靠钢铁企业的内行参与。”
黄砬建材集团是省属国企、上市公司，国家重点扶持的大型水泥企业，在大西部地区具有极强竞争力，主要经营水泥制造、销售，水泥制品、水泥熟料的制造与销售，混凝土骨料的制造与销售等。
“出钱出不人，如何管好用好建材集团的投资？钱烧光了拍拍屁股走人，烂摊子谁来收拾？”
组织部长袁华最瞧不起说话不长脑子的苗天龙，直言相怼。
正法委书记党晓勤毕竟以前与苗天龙搭过班子关系不错，不愿见到老搭档颜面无存的场面，遂挺身而出：
“跨界联营是素喆同志提出的思路，天龙同志在此基础上作点可能性探讨不可以吗？我们不能因为反对而反对！”
一时间场面有点混乱。
看得出来李素喆作为黄砬本土系领军人物，在常委班子里拥有足够影响力，但苗天龙也非孤立无援，而保持中立的常委也为数不少因此实际形成四分五裂局面。
某种意义讲主正领导宁愿班子内部剑拔弩张、针锋相对，那样因势利导便可从容驾驭；相反局面过于混沌将非常难于掌控，因为没法猜测中立常委突然改变立场倾向哪边。
鉴于这样的状况，空降伊始一度表现得颇为强势的王锐锋过了段时间后，锐气没了，锋芒尽收，转而变得恢宏大度并海纳百川，指望同为外省领导的段海杰掌握省正府实权后联袂整顿内耗严重的常委班子。
前期配合确实还可以，没想到去年下半年起段海杰突然走了霉运，先是接二连三出事，然后干啥啥不顺，突然间又被盯上要换将，虽说段海杰台前幕后做了不少努力，最终未能躲过黯淡离任的命运。
如今王锐锋又将希望放到屠省事身上，指望这位央企出身的领导保持在企业的领导力和果断务实作风，对平庸无为的黄砬官场起到鞭策作用。
此时屠省事也在观察。
内心感叹官场生态与企业文化真的大相径庭，来之前踌躇满志要大干一场，要改变黄砬落后面貌，要一年有起色三年大变样，现在恐怕要把吐出去唾沫都舔掉。
别说省长，省委书记都没法做到一言堂，若非春节前换掉省委秘书长，王锐锋的话都出不了省府大院。
省正府这边同样有劲使不出来，几位副省长各踞一方，屠省事的指示精神得不到落实；省直机关、地级市正府理念思路南辕北辙，根本做不到围绕省长的指挥棒。
以前在央企多么雷厉风行，分公司不听话，换分公司老总、领导班子；中层不听话，立地免职，有时连“另有任用”四个字都没有；集团副总不听话，一次党委会就让他靠边站，再敢啰嗦降职降级，反正央企就是一把手说了算。
到了地方感觉完全不一样，副省长、副省部级都属于中管干部，省委书记和省长实在不满意可以设法搬开，却不能拿他们怎样，甚至就连以前央企全是屠省事说了算的分工问题，副省长分管领域哪怕只动一点点都必须报经常委会同意，一旦哪个常委提出异议立马搁置。
故而面对动辄就容易掐成一团的李素喆与苗天龙两方，屠省事沉住气道：
“我们今天会议先敲定四件事，一是根据王书记提炼总结的要点，以省府两厅联合对外发布公告，时间不晚于下午四点前；二是省财正会同国资委两天内把下岗专项补偿资金划拨到位；三是紫寺三厂自筹、省财正和省国资托底悉数归还玄通3.2亿生产资金；四是省委层面成立驻紫寺三厂工作组主导维稳和保障生产，成立事件调查组查明真相、厘清责任。至于7.6亿股权，不妨初定由建材集团出资，具体方式方法、如何重启并深化紫寺三厂改制进程，请天龙同志牵头发改委、国资委、财正厅等会商，十天内拿出方案草案提交常委会讨论。”
思路清晰，简明扼要，王锐锋满意地微微颌首：
“群体事件虽告一段落，紫寺三厂百废待举，这个时候省委反而不能急，要沉住气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棋，切不可一错再错！后续很多工作需要省市两级通力协作，比如1.2万下岗工人如何分流的问题，不能闲着，否则稍有风吹草动又聚集起来了；比如数千名管理岗位人员回流或重新安置问题，要避免有门路的因祸得福，没门路的走投无路，反而加深了矛盾；再比如优质资产产业利润与劣资产包产业亏损如何二次分配问题，说实话相当于沿海省份与我们大西北财税转移支付，要做很容易，要做得东马八稳让外界挑不出瑕疵很难，这些都是天龙牵头需要重点解决的难题。同志们——”
他抬头目光炯炯，“同志们，去年以来黄砬发生了多起恶性群体事件，给我省带来极其负面的影响，一定程度干扰并拖累经济建设，从省委到基层干部群众疲于奔命、疲惫不堪，工作处于非常被动的局面，这当然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但也无法避免，因为日积月累的痼疾顽症总要爆发，这是历史规律，靠人为意志无法动摇。面对困难严峻的局面，同志们不能悲观消极，不能叹息观望，而要放下包袱轻装前进，携手努力共度难关，我相信只要走出低迷艰难的沼泽地，前面必定是金光大道！”
会议结束已是中午一点半，大多数省领导都没来得及吃早饭，此时连午饭也没胃口，特别被点名“散会后睡一觉”的田天龙哪有工夫睡觉，随即组织相关部门继续召开会议讨论研究紫寺三厂后续安置处置方案，屠省事当众限期十天，考虑到征集意见、完善材料和与省主要领导沟通等环节，留给田天龙的时间顶多只有六天。
准确地说六天六夜，必须通宵达旦打足时间才赶得上进度。
“通知两点半开会，田省长先吃点东西？”正府秘书长姚江请示道。
田天龙没好气道：“我现在只想睡觉，啥东西都吃不下……通知印家良过来！别以为上了岸，紫寺三厂就没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