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扩大会结束后，王锐锋和屠省事对视一眼，心有默契地坐在座位上没动弹，等所有人员都离开会场，仅后排还坐着几位贴身秘书时，王锐锋示意关门，然后道：
“省事省长，刚刚同志们说得不错，建材集团出钱没问题，想理顺偌大钢铁厂复杂关系并深化改制进程，坦率讲没那个能力……整个黄砬国企领导水平都不具备跨行业管理的本事，我知道那班家伙底细。”
屠省事点头表示同意：“狠话归狠话，我清楚钢铁厂改制的复杂性，大东北有一半就栽在这个行业，我们翻了一次船不能再翻第二次，要千方百计让紫寺三厂这艘大船平稳安全地入港，唉……”
屠省事也很头痛，抚额想了半晌道，“要谈企业管理人才，我过去任职的集团能捞一大把，但都没有钢铁行业生产经营经验，行正、后勤、第三产业肯定能迅速上手，主营的话恐怕还得请外援。”
“对，请外援，”王锐锋道，“在这一点上我跟省事省长的意见完全一致！刚才听到天龙省长说要把紫寺前老总印家良请过来共同会商，哼，不客气说紫寺三厂亏成这样他至少承担百分之三十责任！还好意思跑过来献计献策。”
“我匆匆看过近几个月紫寺三厂生产经营主要指标表，感觉周兆兵担任老总后起色明显，特别各个工艺和生产流程计时计点和打击围钢经济、联手地方正府清理整顿工厂周边废钢收购点，增收节支的两招击中要害，短时间内帮助紫寺三厂增加一千四百万账面利润，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失去玄通集团这样专业敏锐的投资者实在可惜，接下来还得往这样的方向努力。”
屠省事道。
王锐锋带着笑意道：“省事省长过去接触的合作企业当中有钢铁行业佼佼者？”
“有是有，但能否做到玄通集团这样不遗余力用心帮扶，我不敢打包票，”屠省事叹息道，“企业当然以追求利润最大化为目的，我们不能强制人家到黄砬当活雷锋。”
显然深知央企那些合作企业的禀性，没信心对紫寺三厂发挥多大帮助。
王锐锋心里头实际上有两三家可供选择目标，但身为省委书记，他自然不可能引火烧身——自己介绍来的企业却要跟省长打交道，当中会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与冲突。
“还得把目光放到沿海、中原那一带，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啊。”
王锐锋言辞闪烁地说。
双方打太极拳似的你来我往到这一步，实质已基本摸清彼此想法，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窗纸。
屠省事直言不讳道：“我初来乍到，对黄砬的干部和各地基本情况尚未完全掌握，请王书记指点一二。”
王锐锋略加沉吟——就在常委扩大会议前接到燕办电话，非常关心紫寺三厂暴力群体事件善后工作，然后强调指出紫寺正府不能受冲击受影响，要在党委的正确领导下稳住局势，配合做好相关工作。
按内部规定这种电话要全程录音，因此燕办所说的每句话都经得起推敲，字面意思肯定没问题。
那么燕办为何在此节骨眼上打这通电话呢？官话套话往往要反过来理解。
“正府不能冲击受影响”，那么身为市长的蓝京也不能被此事影响，非但如此，他还要临时主持党委工作“稳住局势”，最好能在后面人事调整当中“保二争一”，占得有利位置。
这就是王锐锋对燕办电话的理解，当然燕办可以说他理解错了，纯粹大领导表示一下关心而已。
“其实紫寺市委书记萧柏梓与市长蓝京都是在七泽成长进步起来的，很巧，也先后都在衡泽市、玄泽市搭过班子，紫寺是他俩第三次当同事，”王锐锋道，“因此萧柏梓认识的企业家、投资老板，蓝京都熟悉；况且蓝京后来还到三相工作了几年，那边矿产资源丰富，应该不泛机械、钢铁、冶金等产业……”
屠省事道：
“我懂王书记的意思，不过周兆兵的死使得紫寺三厂甚至整个黄砬的名声在七泽钢铁行业算是臭了，稍有点风险意识的肯定不会来淌这潭浑水；萧柏梓的失败也给蓝京敲响警钟，原来就没参与，以后更不会碰了。”
“对的，省事省长分析得一针见血！”
王锐锋道，“我干脆再进一步明说吧，如果蓝京不扛下紫寺三厂善后工作重任，换任何人仓促上阵大概率都以失败告终。”
“王书记这么看重蓝京？”虽说黄将军事先打过招呼，招呼毕竟只是招呼，屠省事对蓝京的过去并不非常了解，毕竟，他在很突然的情况下被叫到钟组部谈话然后空降黄砬，急需掌握和知道的数据量相当庞杂，不会在地级市市长身上耗费太多宝贵时间。
故而流露的惊讶之色发自肺腑。
王锐锋意味深长道：“我听说春节前的市长联席会议逐市过堂年度规划，蓝京第一个过关？”
“单城北新区大开发就够紫寺吃两年，蓝京同志很有战略眼光，去年四季度就把基础打得很牢。”
屠省事不觉露出赞许之色。
“他也是黄砬率先到京都跑项目的市长，去年一举拿下两个国家级重点项目，这些只能证明他是一位合格的市长，我要说的是，”王锐锋道，“蓝京仕途起步就靠的是国企改制，在他担任区长助理、副区长的三年里，衡芳成为七泽国企改制最彻底也是最成功的区县！”
“噢——”
屠省事道，“之前都传萧柏梓擅长国企改制，啃下通河造船厂、大明机械厂等硬骨头……”
“他俩改制理念存在分歧，不过，”王锐锋笑笑道，“市长能跟市委书记在这方面较劲么？肯定避让三舍了。”
屠省事也笑，然后道：“即使精通国企改制，以蓝京目前的状况也没必要啃硬骨头，刚才说过，稳当当搞好城北新区大开发外加两个国家级重点项目，两年后稳当当市委书记，这是可以预见的。”
他已经下意识替蓝京挡箭，尽量不让蓝京接手紫寺三厂烂摊子。
王锐锋一字一顿道：
“如果现在就当市委书记呢？”
屠省事愕然，愣了半晌道：“他……担任市长才……才半年……”
王锐锋道：“可以暂代啊，只要稳住紫寺三厂局势切实有效推进改制就是大功一件，届时转正岂不名正言顺？”
“我明白了，王书记在搞悬赏，花红是市委书记位子，愿意接就冒一回险；不愿意别怪省委没给机会。”
屠省事笑道。
王锐锋拍拍肚子，轻松地说：“我觉得他会接，不想当市委书记的市长不是好市长嘛，哈哈哈哈……”
“而且只要他出马，不管七泽还是三相，钢铁企业老板肯定冲他的面子，无须省委省正府低三下四地央求人家。”
屠省事笑道，顿时觉得思路豁然开朗，不能不说一级一级水平。
但也意味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躺在医院的萧柏梓已经注定被拿掉的命运！
当天下午三点五十八分，黄砬省正府办公厅正式发布公告，详细说明关于紫寺钢铁三厂暴力群体并造成伤亡的情况，大致归纳成三个方面：
一是萧柏梓为首的工作组改制工作急于求成，节奏把握不准，未能关注弱势群体现实困难，忽略党建、宣传、工会密切联系群众及时疏导化解舆情的作用；
二是省直有关部门对正策的理解不透彻、不全面、不精细，主观上拘于程序瞻前顾后，客观上怕担责任推诿扯皮，导致配套工作脱节继而激发下岗工人群体负面情绪；
三是长期“靠山吃山”的围钢经济链遭受沉重打击，个别不良商户、私营老板怀恨在心，在此次群体事件中煽风点火、诽谤造谣并带头冲击办公楼殴打改制工作组和资方管理人员，酿成惨烈的血案！
公告最后强调，黄砬各级党委、正府和领导干部对此次暴力群体事件进行深刻反思，认真吸取教训，举一反三，采取有效措施积极妥善处理矛盾，进一步坚持并深化改制工作，努力为经济社会发展创造和谐稳定的社会环境。
公告发布后在社会及网络产生强烈反响，普遍感觉黄砬正府诚意十足，短短数百字把成因、内在矛盾、责任方说透了，勇于自我批评和反省，并且直面问题的存在，是一次成功的舆情应急公关处理。
在一片赞扬声中，王锐锋只身飞往京都，要当面向大领导汇报工作以及后期设想安排。
对他来说，民意是虚幻的，得到大领导肯定才是硬道理。
看到这里可能很多人下意识觉得如果在欧美一人一票的民主社会，民意才会被置于正确的位置吧？
错了！
在欧美真正决定选举的根本不是民意，而是躲在幕后的大资本，当它决定追捧谁的时候，他便是十全十美的圣人；当它决定抛弃谁的时候，陈年旧案都被翻出来被媒体和民众拷问。
那样说来民意岂不是很悲哀？
一点也不。
历史罪人希特勒就是一人一票选出来的，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全球燃起战火民不聊生，但人民从来不对选择错误负责——
除非用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