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芊芊惊恐万状地看着父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黄将军低沉地说,“屠省事是白家嫡系,他来黄砬主正,试想樊家能坐视不管吗?肯定也会安排人手空降!那些事儿有点远,说多了你也不懂,总之于情于理,于宏观于微观,你都该及时与蓝京拉开距离,然后逐渐步入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爸爸,我……”
黄芊芊才说了三个字再度被黄将军打断:
“注意我的用词——拉开距离,我没让你立即一刀两断,当爸爸的讲到这一步够宽容够仁慈吧?要换我们部队有些领导,恐怕早就几巴掌把那家伙揍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我主动,跟他真的没关系,”黄芊芊鼓足勇气道,“是的爸爸肯定要批评他身为领导干部、有夫之妇纵有一千个理由也不该跟我好,但他爱人远在东吴……”
“好,提到东吴我要继续说,”黄将军道,“你下一站就安排在东吴,那边我们黄家亲戚朋友多,能够把你照顾得很好,就是处级干部从三相到东吴难度有点大,所以打算抽调到东南亚工作一段时间,回来后办理调动手续就顺理成章了,到时候芊芊,”黄将军竖起手指道,“踏入东吴之日起就不准再与蓝京有任何联系,你会组建家庭,结婚生子,拥有全新的工作生活。”
黄芊芊突然一屁股坐到地板,双手捂脸低低啜泣,泪水很快从指缝间渗出来,沿着手指叭嗒叭嗒滴落到地板上。
黄将军端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等女儿一阵宣泄后渐渐平息下来,才缓缓道:
“跟一个未婚女孩始终纠缠不休,却给不了说法,相信对蓝京也是解脱,能腾出更多精力应付愈发严峻的考验,当然,只要你听话,只要我还在大西北,能帮则帮,关键时候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黄芊芊听得更加伤心。
多年官场历练培养出善于捕捉弦外之音的本事,父亲的话正面说是善意,反过来的意思却是如果不听话,还跟蓝京偷偷摸摸来往,他有可能动用权力和人脉对蓝京不利!
这可不是棒打鸳鸯,站在黄将军角度完全合理。
黄妈妈在外面感觉不对劲,急促地敲门,黄芊芊恍若未闻,黄将军躇踌良久开了门。
黄妈妈一眼瞅见宝贝女儿坐在地板上哭,火冒三丈,拿起桌上的书砸向黄将军,骂道:
“有出息吗你,在外面耍不起来威风,回家拿芊芊撒气,看我不揍死你这个老东西!”
黄将军狼狈不堪地连连避让,尴尬地说:
“我跟芊芊聊得好好的,你……你冲进来干嘛……我在外面不耍威风,回家也没拿谁撒气嘛……”
“给我滚出去!”
黄妈妈连打带撵将黄将军赶出书房,跪在地板上心疼地搂着女儿道:
“别理爸爸,芊芊爱怎么就怎么,想跟谁好就跟谁好,暂时不结婚也没啥大不了,千万别委屈自己……”
其实黄妈妈何尝没觉察女儿的私情,但少数民族出身的她原本在男女关系方面就很开放,并不觉得女儿这样做有何不妥,故而坚定地站在黄将军对立面。
黄芊芊倚在黄妈妈怀里哀哀地哭,哭得非常伤心。
大年初五。
蓝京上午刚来到市府大院准备与几位副市长会合后视察捐赠物资到位情况,突然接到通知:
省长屠省事、省委副书记李素喆一行的车队已经进城,马上就到!
啊?!
蓝京虽然猜省领导肯定会前往紫寺钢铁三厂视察慰问,却没料来得如此之快,而且事先不作通知打突袭战,不用说,必定屠省事在央企的风格,想看看大年初五有多少市领导在岗。
如果宦海里打滚的老江湖李素喆之流,才不会做这种让基层领导难堪的事,大家嘻嘻哈哈欢声笑语多和谐。
蓝京边匆匆下楼,边亲自从市委常委开始联系,解雨欣还在睡觉没接、库军大清早到城郊钓鱼、杨毅林昨晚喝多了宿醉未醒、苏光武仍在老家……
常委当中只有危井清去医院探望萧柏梓,王方信准点到办公室值班。
相比之下市正府这边因为昨天蓝京打过招呼,除赵坤驻点紫寺钢铁三厂,今早李明骁也赶过去讨论加强警戒之外,包括党向荣在内其他副市长都到齐了。
刚刚集结得差不多,两辆商务大巴便驶入市府大院,真是半点转身余地都没有。
蓝京率众上前迎接并一一介绍,屠省事意味深长道:
“萧柏梓住院了,市委工作还得照常啊,紫寺三厂排雷工作要在地方党委正府密切配合之下完成,哪方面都不能松懈。”
蓝京赶紧道:“市里全面发动全力以赴,没有一点点松懈,不过考虑到后天就正式上班所以安排班子成员轮休,也不能打疲劳战。”
屠省事道:“不辛苦别当领导,当领导就不要考虑享受!”
“那是那是……”
蓝京不便多说,只得一迭声赔着笑。
党向荣在旁边道:“请领导们到楼上会议室……”
李素喆摆摆手:“繁文琐矩就免了吧,先去医院看望萧书记和工作组同志。”
“好!”
陈浩立即调来辆商务大巴,跟在省领导车队后面前往医院,上车后蓝京低声吩咐蒲旭:
“联系小刀,务必让解书记到医院会合!”
省市领导来到医院,萧柏梓昨天刚做了涉及六个受伤部位的全身手术,此时还静静躺在观察室没过24小时,只能隔窗看了会儿。
此次事件中表现得最英雄的穆川行受伤也最严重,第一个被推进手术室前后花了七个小时,面对屠省事和李素喆的慰问,他只说了七个字:
“心哀莫大于心死。”
然后便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随着段海杰的意外折戟,加上工作组在紫寺三厂的惨败,穆川行从精神到肉体都被击垮了,昨晚术后苏醒,随即与远在京都的父亲师智萍通电话要求离开黄砬,回朝明或京都随便哪个高校做学术。
此生再也不想涉足官场。
当时段海杰正在师家四合院作客,与师智萍四目相对嗟叹无言——说到底穆川行官运不行呐,本来段海杰是托付给蓝京,倘若参与城北新区大开发该有多好,偏偏被萧柏梓赏识抽调到改制工作组,而且市委常委会已同意他为小涛县代县长,结果出于责任意识春节期间依然陪同萧柏梓到紫寺三厂的座谈会,差点没命还惹上一身是非。
紫寺三厂常务副总肖华华也身负多处重伤,尤其右眼球差点被踩爆了,虽然及时手术顶多恢复到弱视水平,想想印总及时抽身逍遥自在,自己好歹也享受正厅待遇下场却如此凄凉,情绪低落之极。
屠省事面色沉重地走了一间又一间病房,回过头又站到观察室外久久凝视昏迷未醒的萧柏梓,没头没脑道:
“改制……改革说在嘴里很轻松,真正实施付出的代价甚至牺牲十分惨烈,现在就能体会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的如履薄冰,实在难以想象之重!可我们怎能因此退缩?改制是抢在风暴来临前的防范工作,国企工人可以得过且过,压力却在国家身上,一家三口自杀的悲剧绝对不能重演!”
蓝京想接过来表态,转念却变成:
“向屠省长报告,今天上午第二批捐献物资已送往紫寺三厂,第一批捐款预计今晚前到位。”
“不是我要听的!”
屠省事严厉地瞅了蓝京一眼,转身大步往外走再次挥臂道,“我想听的,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李素喆与党向荣等人相顾茫然,搞不清屠省事想听什么,蓝京又为何没说。
看聪明人之间打哑谜是很难受的事。
一行人出门时解雨欣急冲冲迎上前,屠省事敷衍地跟她握了下手直接上车,倒是李素喆停住脚步笑模笑样聊了两句,总算让解雨欣不至于太尴尬。
——李素喆多年屹立省委中枢不倒,成为黄砬本土系领军人物是有道理的,单单这份圆滑世故是值得玩味。
上了商务大巴,解雨欣低低跟蓝京说道“谢谢”,蓝京随口说“咱俩之间客气什么”,很随意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她的俏脸腾地飞起两朵红晕,而且红得格外好看,有点类似颜思思极度愉悦后的艳光,一时令得蓝京有些发晕。
蒲旭和叶小刀作为全车仅有的两位警卫兼警卫并肩坐在最后一排。
“总算接我的电话了,还好没误事儿。”蒲旭道。
叶小刀道:“我什么时候误过事?”
“你……”
蒲旭想想还是别揭她的伤疤,转而道,“事隔这么久,可以说说上次省迎宾馆那夜的情况?”
“什么情况?”
“你心里有数!”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叶小刀淡淡道。
蒲旭扫了扫前面相互交头接耳的市领导们,低声道:
“作为一名警察,清晨醒来后发现房间里还有解书记和黄县长,第一反应不是应该跟我联系,询问蓝市长情况吗?”
叶小刀还是淡淡的:“有你在,我根本不需要担心。”
“我问你,醒来时你们三位各处什么位置,谁在床上,谁睡地毯?”蒲旭问道。
之前蓝京也反复追问,蒲旭虽不太清楚原因,但隐隐感觉很重要。
应该很简单的问题,不知为何叶小刀竟迟迟未作答,公路两侧树影在她宁静似水的俏脸上变幻交错,似蕴含很多内容,又飞逝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