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随时出入,哪怕跑到门口临时打个电话就能进去,连预约都不需要,这回却明确地拒之门外,宁可让容小姐到外面会合。
联想柴明舟、容沧海的话,蓝京预感此次京都之行不会很顺利。
下了火车出站,路省长恰到好处打来电话,约在离海子不远的大栅栏商业街见面,此时已晚上十点多钟,正是商业街游客如织的时候,两人边闲逛边聊天不会引人注目。
足见路省长的谨慎细心,也更让蓝京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出了地铁站,远远看见路省长身穿薄羽绒衫,戴着游客最喜欢的毡帽,站在捏糖人摊前饶有兴致地观看。
“路……”
蓝京上前只说了一个字,路省长机警地抬手打住:
“老路,小蓝,比较亲近随意,咱俩之间还用客套么,哈哈哈哈……”
蓝京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颜思思被双规了,就在几小时前!我也联系不上念老,此前说是回临都老家的。”
路省长似早有意料神色丝毫未变,缓缓走到商业街游客稀少的区域,道:
“提前发动了。”
“老路的意思是……”蓝京不解地望着他。
路省长四下环顾,道:“小蓝啊,念老挑落雷家迟,横扫辽北省委,这杆枪太犀利了,让多少人彻夜难眠知道吗?”
“那……那是老大亲自点的将,念老不可能拒绝。”
“老大一年到头点多少将?分寸感很重要!念老无形间得罪的人太多太多,数不胜数。”
“纪委专干得罪人的事情,能把责任都推到念老身上?”
“小蓝……”
路省长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低微,“你可知过去五年内多少局委员被暗中调查过?七位!可台面上被治罪的只有雷家迟一位,而高靖案、晋西省委被清洗绕来绕去也因念老而起,再加上辽北省委好几位,苦主们根本不管来龙去脉,只按结果说话。”
蓝京声音因紧张激动而有些颤抖:“哪……哪个要整念老?都不顾忌老大么,不,老大不管吗?”
“前一个问题没有答案,后一个问题,”路省长道,“打个比方,高雅是你一手培养提携的,突然间她犯了经济问题证据确凿,你会出面袒护吗?只能暗中周旋将涉案金额定少些,性质定轻些,能缓刑则缓刑对吧?”
“念老长期生活在京都,与临都念家没有经济方面来往,”蓝京道,“念老清廉自律、孤芳自赏也出了名,绝对不可能……”
“世上没有绝对二字!”
路省长凝视着他,“你经历过双规,也被调查过经济问题,有些事情真的缠定你,试问甩得脱吗?不错你没收老板一分钱,你亲戚、朋友、秘书收了咋办,算不算白手套?你签过字的工程都没出质量问题?你招商引资项目减税减费的钱没曲线到自己口袋里?没办法的,小蓝,一个人只要生在这个社会就免不了‘名与利’。”
蓝京深深叹了口气,萧落地说:“啥事都不做就没责任,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平时好言好语哄着做事,出了岔子就要倒查,这样下去谁认真干活?都躺平呗!”
“理解你的心情,官场就是这样,先锋的先死,押阵的没机会露面,享受胜利果实的只能是中军大帐,”路省长喟叹道,“别说你想不通,我跟在老板后面冲锋陷阵、征战沙场时吃过多少苦,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可最终……人啊有时必须咽下一口气,不能不服。”
“颜思思也涉及临都念家生意方面问题?我觉得更不可能!”
“办案的时候亲朋好友往来账都纳入调查范围,几千、上万、十几万没事,五十万以上就列入怀疑对象。”
“这样追溯,最大可能性是念老被暗杀、颜思思及父母调离七泽期间,临都念家里里外外用了不少钱?”
“听说她在碧海买了房安置儿子,购房款来源于工资?碧海房价可不便宜。”
路省长闲闲道。
蓝京深吸口气,陡地头皮发炸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
焦糖!
当下低沉地说:“当初将焦糖委托给临都念家消除痕迹隐姓埋名,会不会是个败笔?”
路省长颌首道:“小蓝也想到了,是的,下午我老板也派秘书专程过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个问题。如果临都念家真正做到双盲和物理隔离,随着焦糖的意外失踪线索全部掐断;反之如果临都念家怀有私心杂念,或是背地里留了一手,很可能会被这次铲底式调查中翻出来!”
倘若追根渊源查到焦糖,对惠铁生来说真是天塌下来了,因为焦糖奉命到米国暗杀了郁羽,无可辩驳的铁案。
路省长作为主要操盘手,实际联系人,恐怕罪责比惠铁生还要重;连带着燕家大院、容小姐甚至蓝京长长一串线都牵涉其中,一个都跑不掉!
寒风阵阵,蓝京被吹得彻骨心凉。
隔了半晌蓝京艰难地说:“我安排人手秘密接触马征,要求他透个底……”
“不可接触马征!”
路省长严厉地说,“临都念家所有白手套必定都被控制了,还有,你说颜思思联系念老家人反馈正常,显然不正常,那种情况下怎么家人怎么可能风平浪静?说明都处于专案组控制之下,之所以没切断对外联系是因为颜思思等外围子弟没完全被收网。”
“铁雁已经去了临都……”
“他可以,半官方半私人交情,毕竟此前跟随念老去暨南是台面上的事。”
“眼下我能做什么?请老路指点。”蓝京诚恳地说。
“什么都别做,静观其变!”
“老路,老路!”
蓝京飞快地说,“十年前那个晚上我第一次上荷莲岛,认识您的同时也认识了颜思思,十年间我一直在您关心呵护下顺利成长进步,与颜思思却一波三折始终走不到一起……我清楚这回敌人段位很高,势力很强大,我自问没法与那帮家伙抗衡救出念老,但最起码,最起码为颜思思做点什么吧?不然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老路!”
路省长的眼角微湿,强笑道:“你这个小蓝就是重情义,连我都要被拖下水……颜思思是好女孩,念老更是公认的君子,临都念家这些年对地方的贡献也有目共睹,这种情况下对方依旧不管不顾发起进攻,可见心里恨意多浓,也多恐惧,我的意思并非甩手不管,而要搞清楚对手是谁,什么目的,有没有谈判空间等等。初步想法是找容小姐继续打听,燕家大院比我老板又高了个台阶,掌握的内幕更深更多,两下相结合再谋划对策。”
“行,按路省长吩咐……”
蓝京迟疑片刻又问,“铁旗杆巷那户长女能否力挽狂澜?”
路省长摇摇头道:“一时激愤大闹海子是侠骨铁胆,经常跑到海子大闹就成泼妇了,断断不可为,何况她早已搬出铁旗杆巷,意味着不再享有昔日荣耀和特权。”
“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蓝京感叹道。
秀水山庄位于四环外的绿树环绕深处,乘坐地铁加出租辗转抵达时已零点出头。
容小姐轻轻开门,夜灯下,她仍象蓝京第一次见的模样——颜如琬琰,眉似远山,玉雕容华的俏脸如烟如幻仿佛笼罩了一层薄纱,美到超凡脱俗,却又带着两分圣母般的柔和;大概母乳喂养的缘故(她坚持这么做),原本挺拔的双峰更高耸丰盈,鼓鼓囊囊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她手指竖起做了个“嘘”的动作,原来小宝宝乍地来到陌生环境很不适应,哭闹了两个小时才刚刚入睡,两人拥抱后蹑手蹑脚转至外面客厅沙发,卧室门则敞着一眼便能看到小宝宝动静。
“燕家大院猜到我的来意,连门都不让进?”蓝京劈头问道。
“燕家放任宝贝女儿出来陪你过夜,还要什么诚意?”
容小姐和婉地反问道。
蓝京一滞,歉意道:“接连听到坏消息,我恐怕有点上火了,对不起……”
“我知道念老与你的深厚感情,颜思思更是你生命中最独特最难忘的存在,”容小姐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回要有思想准备呢,蓝京。”
蓝京全身一震,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情况是不是真的非常糟糕?你别吓我啊,浅浅!”
容小姐道:“你跟路省长在京都街头吹了那么久冷风,我怎忍心乱开玩笑?事实就是很严峻!再说一句,你从七泽来京都,跟路省长见面,恐怕都在对手监视之中,不让你进燕家大院也出于安全考虑。”
蓝京惊得站起来:“这么说我来的一路上有尾巴?那么也发现咱俩在秀水山庄?赶紧换地方!”
“轻点声,惊醒小宝宝今夜都别想睡觉……”
容小姐嗔怪道,然后又冷笑,“跑到我地盘撒野能有好下场?”她手掌做了个劈杀的动作,“正好替你除掉隐患,连同在七泽见过谁以及跟路省长见面,全部抹得干干净净。”
“干掉了?”蓝京吃惊地问。
“让人永远不说话有好多种方法,这是我的专业,别多问。”容小姐道。
蓝京赶紧猛喝两大口热茶,缓过劲来问道:
“念老是不是被双规了?”
“没采取双规方式,而是软禁起来协助调查。”容小姐道。
“涉及什么问题?”
蓝京紧紧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