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寨散人 作品

第1254章 刀下留人

来到省委书记办公室,未进门先听到熟悉的爽朗的笑声,念松霖轻叹一声:

果然是他。

却抖擞精神大步迎上前笑道:“果然还是老领导关心老部下,项委员长从京都追到辽北看望我来了!”

原来是前局委员、人大副委员长项磊。

项磊又爆发一阵爽朗的笑声,起身与念松霖紧紧握手,道:“说看望松霖也就是个由头,其实早就想回辽北尝尝正宗的小鸡炖蘑菇、葱烧辽参和锅爆肉,全京城没一家饭店烧得出地道的味道。”

念松霖指指赫连嵩道:“赫连书记失职啊,这种事非得项委员长说出口吗?”

“邀请过多次,委员长不肯来。”赫连嵩赔笑道。

“不怪赫连,”项磊摆摆手道,“松霖不晓得东北这疙瘩人待客热情呢,每次来简直醉生梦死,身体吃不消,今儿个说好了就咱哥俩安安静静喝,不带赫连玩,他那酒量把咱俩撂倒三四回都行。”

“好,好,听老领导安排。”

念松霖应道,心知中午必定如此,因为项磊要帮赫连嵩说情,在场有些话不便说出口。

退.休副国级领导与现职副国级领导喝酒,这是私交;如果再加上现职省委书记,那就是工作,一不小心话题就有可能触碰正治红线,往“小团体”、“小圈子”方向发展。

办公室里三个人的身份级别也很微妙,按理项磊最高,官至局委员,但毕竟退下来了;念松霖现职副国级,可惜在人大;赫连嵩虽级别最低仅为正部,却是权柄一方的省委书记。

不过副国级在调查省委书记,赫连嵩也没脾气,只能请来老领导说情——有没有现任大领导支持?

当然有。

但现任大领导暂时不便出面,而由项磊打头阵。

午餐安排在老城区幽深曲折巷子深处的一个小院子里,斑驳破旧的木板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五个字:

正宗辽北菜。

省委办公厅的车辆停在巷口,下车后项磊熟门熟路地带着念松霖进去,边走边笑着介绍说自己每次回辽北——不一定都通知省领导,有时馋了悄悄溜过来必定到这一家一饱口福。

“店老板出了名的‘三大’,松霖猜猜?”项磊笑着问道。

“头大、手大、脚大?”

念松霖明知不会这么简单,却故意说道。

“错错错,”项磊扳着手指道,“一是价格大,每样菜都比外面贵;二是脾气大,客人吃了只能说好,不能提意见,否则下次不接待……”

“好嘛,有这两个臭习惯还能吸引老顾客上门,证明手艺真不错,”念松霖来了兴致,“还有一大呢?”

“老婆比他大!”

说到这里项磊又发出爽朗的笑声。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那个小院,里面果然高朋满座,幸亏省委办公厅面子大特意腾出间小包厢,进去时老板还一脸嫌弃地说:

“就俩人啊,其实可以坐在院里的。”

“是啊是啊承蒙朋友关照……”

项磊赔着笑附和,等老板离开才低声道,“瞧瞧,就这脾气,谁都不买账,但他做的菜确实好吃,没办法只能低三下气哄着……”

念松霖忍俊不禁道:“想吃口正宗的家乡菜真不容易。”

没几分钟第一道菜小鸡炖蘑菇便端上来,念松霖尝了一口连连称绝,说在机关食堂和迎宾馆吃好几顿这道菜了,味道不及它一半!

“别看很简单的小鸡、蘑菇、粉条,每一样都有学问,”项磊道,“小鸡必须是东北地产的小笨鸡,换别的鸡吃不出那味儿,至于京都饭店都用冰鸡肉更是没谱!蘑菇必须长在松树下的松产蘑,口感独特,产量也极低,就咱辽北这一带山里比较多;粉条也是夜里现做的,吃到嘴里就两个——新鲜,这么一介绍,松霖更能品尝出味道吧?”

“吃正宗本土菜就是体验传统文化,两者紧密相关。”念松霖道。

项磊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准确得没法说,辽北地儿出去的跟中原、沿海、西北站一块儿,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松霖认为是不是这个理儿?”

念松霖笑道:“老领导在关外生活几十年,还是脱不掉东北大汉的影子,因此我认同。”

“对,松霖虽然从小在京都长大,可总有那么一种出身书香门第的书卷气,对吧?”

项磊突然轻叹口气,举杯与念松霖碰了碰,“问题是有人总不相信这个道理,南橘北枳弄得一塌糊涂,我不说,松霖也应该看得出来。”

“确实……”念松霖转动酒杯道,“我的理解是靠一两位领导没有改变大环境大气候,撬动一个地方根深蒂固的整体氛围,真要达到交流促进作用,我觉得要象打解放战争那样一下子抽调几百名上千名干部入关,才能体现规模优势。”

“现形势下怎么可能?单单这次省长选举不过半就劝退很多人,宁可在原来舒适圈里耐心等待,也不敢到大东北冒险!”

项磊道,“其实也不算冒险,压根水土不服,说白了就是不体察民情!元庆东主导的国企改制怎么搞?按工龄一年3000块,一账算清就打发回家了,松霖想想,在国企十年、二十年的老员工还好些能拿几万,刚入单位两三年的年轻人就捧着五六千块钱失业了?乱弹琴!他以为大东北跟沿海省份一样,随便找家工厂又能干上活儿,可辽北80%都是国企哎,家家破产、清算、改制,哪里还有就业机会?”

念松霖叹道:“这方面争议相当大。”

“他搞社会资金入股走股份制道路,可以,但账要算得清清爽爽,不能损了集体财产肥了个人腰包!”

项磊道,“大东北国企购置机器设备等固定资产喜欢搞快速折旧,几十万、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短短四五年就计提完了,那是为了享受财正补贴做的账务处理,他倒好,全部按账面价值低价卖给朝明那些老板,一进一出多少钱中饱私囊?账都记在那儿,谁都赖不掉!”

“那些都是操作层面的问题,跟操纵选举没法比啊,”念松霖道,“他有一万个错只能组织处理,不能在选票上做文章。”

“那当然,事关正治原则嘛,”说到这里项磊突然指指头顶,“上……要查到什么程度?”

严格意义讲副国级领导之间这样打听就违反正治纪律,要么书面传达,要么在场有第三人,不过项磊已经退了因此没那么多讲究,况且原先毕竟与念松霖有点老交情。

念松霖声音压得很低:“要求严查到底,倒没划定范围,大概也不清楚具体缘由以及幕后指使身份吧,我是这样猜测的。”

“大领导安排工作总会留有余地,不可能把话说死,让手底下同志有灵活调整的空间嘛……”

项磊突然也压低声音:“我说这事儿绝对不是赫连干的,松霖相不相信?”

“这个……”

念松霖沉吟有顷,“目前为止没有指向他直接指使的迹象,不过调查才刚刚开始。”

说得也很有弹性。

“他要干了,根本没资格当省委书记!”项磊摇头道,“松霖的意思不排除有人打他的幌子,对吧?”

念松霖笑笑:“老领导让我怎么说呢?很多工作才拉开序幕,我也不知道事件走向。”

“松霖谨慎,来,干一杯!”

项磊竖起大拇指夸道,隔了会儿道,“辽北情况比较复杂,总体而言赫连还算外省干部只不过地域方面略微亲近些,很多时候可谓如履薄冰,即使这样也难免遭到攻讦,正常现象,我你都有过类似经历,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最怕老领导提及往事,难过得酒都喝不下去。”

念松霖半真半假道。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哟,”项磊定定看着对方,低沉又清晰地说,“如果赫连涉及选举,要杀要剐任凭松霖;如果与选举无关别的事,请松霖手下留情!”

说着双手举杯停留在半空。

念松霖愣了片刻,沉吟道:“如果符合老领导说的两点,松霖照办无妨,但……很担心难以揣度的模糊空间,本来应该由大领导定夺,松霖却抢了做主,那就……”

“那种情况跟松霖无关。”项磊爽快道。

“行!”

两只酒“叮”地轻轻碰在一起,两位副国级领导会意笑笑,仰头一饮而尽。

接下来项磊又逐个点评葱烧辽参、锅爆肉等传统东北菜,旁征博引如数家珍,念松霖也听得兴致盎然,不知不觉间将一瓶茅台分掉了。

吃饱喝足摇摇晃晃出门,行走在四下无人的巷子里,项磊似醉非醉道:

“人啊,一生在世图的根儿,松霖觉得呢?”

念松霖道:“根儿扎久了没法挪,我是喜欢无牵无挂、率性自然的。”

“松霖有临都念家的老根儿,我呢?”项磊带着酒意吐露心声,“京都再住下去无趣,也无聊,隔几年肯定要回来的,到时……尽在不言中吧。”

念松霖沉默良久,突然道:“到现在为止,他对谁是幕后指使一点数都没有吗?如果不是他的话。”

“有数,”项磊目光变得深遂起来,完全看不出喝了半斤酒的样子,“猜测之辞不能在调查组长面前乱说,以免干扰调查呀。”

“私下打听,老领导还信不过我?”

念松霖微笑道,眼里也无半点酒意。

项磊四下张望,然后在念松霖手心里写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