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国级率队的调查组在辽北遭到集体窃听，消息传到京都，云家旭拍案而起，旋即从附近省份抽调九名纪委系统人员前去增援。
这就是开始所说的添油战术。
赫连嵩意味到形势的严峻性，因为随着调查组规模扩大，就不仅限于约谈而进入真正的调查阶段，线索越来越多很快便会产生“溢出效应”，即牵连到省领导们的其它问题。
真正内心隐忧其实是这个。
许晓峰是“溢出效应”第一个受害者，念松霖勒令他最迟第四天回来，但赫连嵩心里有数，许晓峰宁可被论处畏罪潜逃也不可能回国接受约谈，因为，许晓峰害怕其它贪腐犯罪行径暴露，那样有可能在监狱里度过漫漫下半生。
前后算起来，许晓峰担任省城投公司老总已有十一年，期间承揽数百项几十亿乃至上百亿规模的工程项目，每个项目清廉得只收一千万，十一年积累下来也是惊人的数字！
话说回来许晓峰会自个儿独吞吗？那样根本不可能在城投这样炙手可热的总经理位子稳当当坐十一年，期间多少省领导、多少老干部、多少二代子弟都从中渔利，内中奥妙不必多言。
赫连嵩刚到辽北时，曾动过要换掉许晓峰的念头——作为主正大吏，赫连嵩太了解省城投的重要性，准备换个更听话的、更可靠的。正在物色人选之际，许晓峰却做了一件事：
托朋友找到远在双林省的赫连虞，盛情邀请华海贸易参与省城环城高速公路修建工程。
正府投资的高速公司工程项目，省城投负责垫资，根本不愁回款问题，这不是明摆着上门送钱吗？
赫连虞赶紧打电话请示，才说了一半赫连嵩便不耐烦道：
“别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我。”
哦，赫连嵩意思是对儿子做生意的问题不支持、不反对、不干预，至于华海贸易跟谁合作，到辽北做什么工程，赫连嵩也不知道。
不管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此后赫连嵩再也没提换人，许晓峰成功保住了省城投老总位子。
环城高速一期工程至今年上半年验收结束，华海贸易净赚1.4亿，紧接着筹备二期工程开工，本来常务副省长管铁钢已经签字同意，分管交通副省长出于谨慎原则在省长办公会上提了一句（毕竟总投资几十亿的大项目），立即引起元庆东关注，质问说华海贸易公司什么来头，既非国企，又非本省龙头企业，凭什么未经公开招投标参与高速公路建设？工程搁一搁，把问题查清楚再说！
问题在哪里，除了元庆东其他副省长心里都有数，可谁敢把真相说出来？但问题没查清楚，环城高速二期工程也就搁置下来，赫连虞暗地里再跳脚都没用。
念松霖为首的调查组想通过了解省城投和华海贸易合作受阻，继而探究是否影响省长选举的正常进行，不料主导窃听的幕后人物出于避险心理通知许晓峰逃到东瀛，说实话，也让赫连嵩微微松了口气。
真要是追查到一期工程1.4亿，可以解释为工程合作，但上纲上线为利益输送也说得通，用元庆东的质疑：华海贸易凭什么未经公开招投标参与高速公路建设？
调查组进驻辽北第四天。
念松霖主持的针对省领导的约谈全部结束，随机抽取了三十位人大代表的约谈也全部结束，暂时没发现操纵省长选举的直接线索。
赵平的手术还算成功，已度过最危险时刻不过仍在iCu重症监护室密切观察，仍不能接受调查谈话。
昨天声称在东都召开投资联席会议的许晓峰今天起手机关机，省城投及其亲属多方联系未果，直接致电东都佳木合株式会社，答复昨天许晓峰根本没去拜访社长加藤正夫，更不存在联席会议之事！
至此判定许晓峰畏罪潜逃。
当天下午念松霖安排调查组的纪委组进驻省城投，全面摸排许晓峰贪污腐败等犯罪事实，为加强调查组力量，京都方面再度增派六名纪检、正法委等部门人员来到辽北。
如果说省长选举事件伊始赫连嵩多少还算镇定自若的话，眼下火已经烧到屁股了，因为环城高速一期是上半年刚刚结束的项目，二期的全套资料也在省正府搁着，华海贸易董事长赫连虞明晃晃的名字，悟性再差的人看第一眼都能猜到背后玄机。
对了，许晓峰也是人大代表，属于工商界组别。
形势很明朗，只要元庆东在省长位子一天，环城高速二期就甭想顺利开工，除非将华海贸易踢出局，但那样工程还有啥意义？接下来恐怕就轮到许晓峰自己出局吧？
利字当头，许晓峰会不会打着省委书记儿子的幌子串票，搞垮元庆东——许晓峰这种长期做工程的人身子都钻进钱眼里了，根本不考虑正治影响，而是觉得元庆东得票达不到半数将对其威信产生致命打击，接下来京都越是力挺，民意反弹越大，没准下次得票率更低，根本别想过省人大这一关！
而且许晓峰能以赞助的名义拿公款贿选，这是省城投老总最有利的一面。
至于省设计院赵平，很可能因为各种重大工程设计而与许晓峰保持良好的关系，当许晓峰私下请他利用小组长身份串票阻止元庆东转正时，赵平爽快答应，并且顺便让人大代表投反对票时推荐管铁钢，狠狠坑一把给自己戴绿帽子的混蛋。
真相是不是这样？念松霖也没有把握，只能依据当前掌握的线索做初步判断，然后沿着这个思路搜集证据，合围线索。
调查组进驻辽北第五天。
念松霖正在省正府小会议室与元庆东谈话——与调查无关，而是受云家旭和钟组部委托的组织谈话。
省长选举未能过关，尽管京都明确在调查结论出炉前元庆东仍是辽东省委副书记兼代省长，照常主持省正府全面工作，但元庆东仿佛大病一场大伤元气，一直病怏怏地提不起精神，几天来除了应付必须的日常事务，各种会议、活动、行程能推则推，成天闷在办公室不知干什么。
最直接体现是五天里元庆东没主持过一次省长办公会，也没主导或参与国企改制、招商引资、工程项目等方面的推进会，以前可不是这样，基本两三天就要督查、督办、协调等各种会议，省长办公会等于“催命会”，步步追问得副省长们全身冒汗。
显然，元庆东真不想干了，或者说不想继续在辽北干了。
念松霖找元庆东谈话的主题是：振奋精神，提起勇气，昂首挺胸迈过人生的一道坎。
念松霖说庆东同志此前成长历程比较顺利，每个关键节点自然而然上去了，而非很多同志在这里耽搁两年，那里再拖两年，不知不觉抬头一看年龄成为最大的敌人。辽北正治人文环境跟朝明有很大的不同，原来我也就听别的同志说说并没有切身体会，这回短短几天已经领教到了，感觉庆东同志很不容易！
元庆东眼眶发潮，勉强笑道感谢念委员长理解，来之后朝明领导、同事都提醒过，我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才认识到根本没准备。
念松霖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理论和实践永远是两码事，所以，我们要有面对失败和挫折的勇气，这也是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只有亲身经历了方知其中酸甜苦辣，也更能提升自身抗压能力——我在纪委查案时被追杀过，也坐过冷板凳，对了还被隔离审查……庆东大概听说过吧？当时觉得天塌下来了，事后想想也就那么回事，挺过来云开雾散，不是吗？
元庆东叹道坦率向念委员长汇报，我不是不想继续努力，可……可选举失利后我说话没份量了，不单外界，就连省府大院内部都在传我可能要挪个地方当省长，因为不会为我专门组织第二次选举，京都也不敢冒这个风险，这样的氛围下一声喊不到底，省长连县长都不如。
说的都是事实。
但念松霖肯定不能附和，毕竟代表京都做思想工作的，沉吟片刻道目前调查仍在进行，正式结论没出来前京都不可能有进一步动作，但是，京都也在默默观察，既观察省主要领导配合协同的态度，又观察你庆东同志的表现，明明应该尽十分努力，你只做了八分、七分、四分，与做到十二分，庆东同志，你评估评估——哪怕如外界所说调到别的省份，一定还当省长吗？组织上不是每个同志都给第二次机会的！
元庆东霍然抬头，若有所思看着念松霖的眼睛道我明白了，谢谢念委员长的指点提醒，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请念委员长监督我的表现。
念松霖微笑着拍拍他的肩，道经此一劫，相信庆东日后定有大成。
谈话结束后出门，却见省委书记赫连嵩的秘书站在走廊间等候。
“念委员长，赫连书记那边来了位贵客，说也是您的老朋友，赫连书记请您过去一下。”
念松霖心里“格噔”一声，暗想调查才进入第五天，打招呼的人就出动了？
凭在纪委办案经验，每逢大案要案总会有各种说情，要么暗示点到为止，要么明说刀下留人，但往往到犯罪线索浮现水面的时候，这次，好像来得有点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