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省长段海杰即将调离黄砬、常务副省长苗天龙接任省长的消息传遍大西北！
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据称段海杰将调到京都某部任常务副厅长，正部长级，基本上算是平调，不过隐隐有对此前万泉恐怖袭击事件负责的意思；苗天龙则是京都大领导点的名，说“天龙早就该上了”。
——按说古景平个别向五常级主要领导提的建议，应该封锁得密不透风，怎会呼啦一下子便传开呢？一般来说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有关领导故意放风试探各方反应，倘若阻力太大或举报信转眼满天飞，那就考虑暂时放一放；二是五常级领导不可能把名字记到笔记本就完事，通常会安排钟组部进行前期考察，再联系钟纪委了解近期是否涉案涉查等等，具体操作的人一多马上便以光速传播开去。
段海杰被弄得心烦意乱，当天正好召开省长办公会落实西亚考察组接待事项，几位副省长相互推诿唯恐沾上麻烦，段海杰恼怒之下拍了桌子，喝道：
“都不干，给我立即打辞职报告，所有担子我一个人扛！”
中午吃饭时在小食堂遇到王锐锋，显然也听到外面风言风语，私下关切地说：
“不存在问责，之前两轮关于恐袭责任追究会议海杰都参加了，定的调子顶多到分管公安副省长，连素喆书记都不涉及，怎么可能影响到你海杰？况且报告还没提交京都，有些矛盾和困难还需要第三轮会议讨论研究嘛。”
“我知道是这样，不过……”
段海杰愁眉不展，“今年黄砬出的大事件比较多，眼看西亚考察组要来，京都出于对我工作的不信任临阵换将不是不可能……”
“我就认为不可能！”
王锐锋道，“再不济也得事先征求我的意见嘛，不然把我这个班长往哪儿搁？嗯，海杰，光在黄砬猜这猜那也没意义，不如出去走走，打听打听？”
他在暗示段海杰到京都打探消息。
作为一把手，王锐锋对这位副手谈不上很满意，也不谈不上不满意，总体而言大事七分合作、小事偶尔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不过如果换上来的如果是传闻的苗天龙，那么王锐锋感觉不如不换。
对那位经济发展毫无建树，只晓得暗底下耍小动作跟李素喆明争暗斗的常务副省长，王锐锋内心深处更多的是不屑和轻蔑，因此非但打算力挺段海杰，甚至要在京都大领导面前据理力争，如果有机会的话。
“是啊，是啊，”段海杰经此提醒顺势道，“那我下午请个假……”
段海杰来到京都，首先自然联系老领导普华成，在此风尖浪口，普华成不便与老部下直接见面，委托秘书关照了两句话：
按京都工作安排做好考察组接待准备事宜；
保持静气，不要慌。
段海杰很理解老领导的谨慎，来京都一路上仔细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件，虽说不是很清晰但也猜到自己这回莫名躺枪似乎隐隐与临都专案组有些关联。
单单两句话并没有安抚住段海杰焦虑的心，当晚他没急着回黄砬，而是来到朝明另一位老领导家——
前局委员、农业副理师智萍。
是的，每位正省级领导的漫漫仕途怎么可能只有一位伯乐？恰如蓝京如果只背倚燕家大院，而没有路主任、念松霖鼎力相助，也不可能成为今天的蓝京。
在段海杰基层发展的前半程，就是得到师智萍慧眼相识才每逢晋升节骨眼有如神助，后来师智萍赴京任职，好几次有意无意在普华成面前提及“海杰不错”、“有培养前途”等等，方才进入普华成视野。
“海杰的事比较突然，可能那帮人着急了，”师智萍面色凝重地说，“台面上的工作肯定要做，华成书记不会袖手旁观，不过此事最大的问题在于老二、老四要死保千亿项目成功落地，这个大前提下任何他们觉得的障碍都必须毫不犹豫扫除，海杰明白我的意思？”
段海杰道：“境内安全防卫应该分管公安副省长负责，民族关系应该统战部长负责，但我是省长呀老领导，怎么可能事事过问得那么细？我的主要任务是抓经济促发展，让老百姓吃饱饭，尽量少向京都伸手要补贴！”
师智萍沉吟道：
“怎么说呢，一把手负责制就是口袋机制，需要的时候什么都能往里装，不需要时一件件拿出来，海杰啊，当前老二那边因为华成书记及时表态关系好转不少，但老四有没有办法打到招呼？若有，几方面相结合或能平安度过此劫。”
“老四……”
段海杰苦苦沉思良久陡地眼睛一亮，“黄砬有个地级市市长可能跟燕家大院有莫大关系，以前在七泽成长起来的，深得金全友赏识，他的名字叫蓝京，之前我就让川行跟在他后面锻炼！”
“对了，就想问问川行那小子，到了黄砬后没给海杰添麻烦吧？”
师智萍关切地问道。
穆川行是师智萍二婚生的儿子，中年得子格外宠爱，也养成知识分子自命清高的臭脾气，拿了博士文凭眼高于顶结果在朝明处处碰壁，没办法才转战黄砬并拜托段海杰代为照顾。
段海杰深知这尊大神是老领导的宝贝疙瘩，说轻了没用，说重了容易生分，干脆安排到有激情做事的蓝京身边，起码能保证让穆川行闲不下来。
闲则生非嘛，忙得天昏地暗就没那么多奇奇怪怪念头了。
“向老领导汇报，”段海杰道，“他在紫寺颇受重用，先前研究大西北教科书并发现不良意识形态倾向，在市领导支持下一直反映到教育部，目前全国范围展开排查行动；目前跟随市委书记萧柏梓进驻钢铁三厂参与国企改制，又是一桩很磨砺意志品行的重活儿。”
“就是要投身基层具体工作，让他真正沉下身子体验民生疾苦，不然老醉心于象牙塔理论架构那一套，思想越来越偏激，眼光越来越浮于表象！”
师智萍谈完儿子转而道，“蓝京……以前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七泽比较活跃的年轻干部，怎么也转到黄砬去了？他跟燕家大院……关系很近？”
段海杰加重语气道：“相当近！燕志祥女儿容浅浅那段时间在七泽工作，两人多有交集，京都圈子里都清楚内幕。”
“年轻人的圈子，我从不去打听……”
既然涉及男女之情那么关系肯定不一般，师智萍道，“可以找他谈谈嘛，留与不留权衡利弊，相信他掂得清其中利害。”
“这个……”
段海杰却没师智萍那么乐观，因为相比几乎摆在台面的局委员、南疆省委书记古景平直接提出撤换，在仕途前程方面省长对市长的助力没外界想象那么大，甚至可以说比省委书记差了不止一个量级，蓝京到紫寺任职的半年期间，段海杰对他最大的帮助无非是促成两个国家级重点工程的落地，属于“重要非必要”作用，官场在这方面的账都算得清清爽爽，丝毫不会含糊。
“我手里的牌力度有限，恐怕达不到让他心动的程度，”段海杰坦言道，“他跟市委书记萧柏梓是钟组部跨省交流干部，平铺直叙做完任期都有得提拔，何况他策划的城北大开发已初步成型，两个国家级重点工程明年将全面开建，背后燕家大院亦暗中保驾护航，实在没必要卷入这潭浑水。”
师智萍却似智珠在握，从容笑道：
“市长没办法获得省长欢心，我信；省长搞不定市长，只能说明你不是合格的省长……总会有办法让他从自身发展角度出发，意识到你留任的积极意义大于苗天龙接任，这一点很重要。”
“我想想……”
段海杰一时间被难住了。
“没关系慢慢想，时间肯定是有的，京都层面决定省长人选可不是县长决定镇长人选，会经反复酝酿、讨论、协商，没你想象那么快，”师智萍起身兴致勃勃道，“来，到书房看看我最近书法进步了没有……”
说来有趣。师智萍书法以颜体见长，结构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笔力浑厚挺拔开阔雄劲，局委员里面书法水平数他最高，在其担任省委书记、正务院副理期间上门求字者络绎不绝，也为不少大桥、大厦、名胜古迹题过词，有时邀请者太多且盛情难却，他又公务繁忙，不得不利用休息时间加班加点（从来不收一分钱润笔费），纵使如此还得排到几个月后。等他退下来本以为这下子能安心写字了却人情债，谁知一夜之间求字的都不见了，弄得他面对满屋子字幅郁闷不已：
是不是书法水平退步了？
由此成为京都圈子的笑谈，后来师智萍也悟出来了洒然一笑，很潇洒地将此作为时时自嘲自省的梗，逢人便拉着看自己书法有无进步。
强颜为欢在书房赏鉴了师智萍的书法作品，段海杰怏怏不乐独自回酒店，一路上脑里反反复复盘旋着老领导指点的话：
省长搞不定市长，只能说明你不是合格的省长，总会有办法让他从自身发展角度出发，意识到你留任的积极意义大于苗天龙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