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天龙道：
“我再占用同志们几分钟时间做点补充说明，关于历年财正补贴、扶持资金的分配，不管按人头费用还是不按都参照上年基数进行微调后下划，三年来可能会有波动但总体而言与以前应该差不多，不存在阶段性的突发性的变化，此其一；其二，财正资金以及刚刚提到的援建项目分配，并非我苗某人说了算，都经省正府党组集体研究，是很严肃、很正式的决定。”
你段海杰埋头当驼鸟，我就一把火把你烧出来！
听苗天龙提及省正府党组会议，段海杰不得不干咳一声道：
“素喆同志代表八个地级市领导提到万众关注也引人瞩目的财正资金分配问题，很敏感，矛盾也突出，每个地级市都有多吃多占的理由，什么理由都有一定道理，反正总量就这么多，无非受益群体有变化、人均得比不一样，坐在我和天龙同志位子是做好承担批评的心理准备，批评等于监督，我们欢迎包括素喆同志在内所有人随时随地监督批评，什么意见都可以提，什么建议都可以讲，我们保证谦虚接受、认真调研、及时调整。”
作为省长，在常委扩大会议场合公开接受省委副书记批评，身端可谓放软到极点，讲的话也东马八稳挑不出瑕疵，按官场规矩此时省委书记该出面打圆场，李素喆也该说两句客气话，事端完美化解于无形。
然而李素喆就做好今天大闹一场，让苗天龙颜面无存的准备，怎会因为段海杰几句软话就轻轻放过？
李素喆叹了口气，道：
“海杰同志向来谦虚谨慎，海纳百川，这个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有些同志工作作风却不是这样，援建项目分配明明才是征求意见稿，却口气强硬地冲着基层市长说签不签同意都必须严格执行，试问哪来的认真调研，哪来的及时调整？我在这里强调一句，我真的不在意多一两个少一两个援建项目，关键我们省直机关在与基层沟通协调要讲道理，不能高高在上，如果还夹杂私心杂念更不好了。”
苗天龙确实很想偃旗息鼓，可李素喆手指都戳到鼻子了，在常委扩大会场合讲究的是“气势”，万万不能服输否则纵使提拔省长也将被省府大院干部瞧不起，成为地道的弱势省长。
遂冷笑道：
“要说私心杂念，我真想把省城建设得更繁荣更富强，毕竟代表黄砬形象，可惜总不如愿！援建项目分配方案确实存在异议，目前仍在协商解决当中，而且据我所知只有一家拒绝签字，并不是万泉！”
李素喆道：“是啊，我们温市长胆子小，不敢在天龙同志面前提意见；胆大的也不行，被单独留下关起门来威胁恐吓，换作我们温市长吓都吓死了。”
会场响起轻微的笑声，省城温市长的确以胆小著称，据说墨族极端分子发动恐袭那次，他在办公室紧张得茶杯都掉摔到地上，双腿发软，后来被搀扶着下楼的。
又据说省里内定温市长将和分管公安副省长对恐袭事件负责，轻则党内处分后调到人大，重则降职降级，所以最近他抱着万事无所谓的态度，根本懒得为援建项目跟苗天龙较劲。
苗天龙还待反诘，这时王锐锋清咳一声，这是省委书记即将说话的信号，整个会议室顿时寂静无声。
排名第三的省委副书记与排名第四的常务副省长公开对掐，排名第二的省长压不住场子，那么，省委书记必须出面了。
而且从刚刚几个人唇枪舌剑过程中，王锐锋已经听出症结所在，与援建项目分配有关，与无关，背后另有玄机。
“人们常说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今有了，又吵起来了，免费的午餐香啊，同志们都想多咬几口……”
说到这里哄堂大笑，多少冲淡刚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这也是王锐锋以诙谐语气开头的用意，隔了会儿，他续道，“援建项目怎么分解，肯定各有各的算法，用这条杠子衡量这个市多了，用那条杠子衡量那个市少了，争议也就凸显出来了，但在别人眼里会觉得，难怪你黄砬各项工作搞不上去，就连援建项目都闹出这些矛盾，好事没能办好，大事更不用说，是不是？”
段海杰没吱声，身为省长已经当众承认过错误，态度足够诚恳，没必要继续反省。
苗天龙也没吱声，凭啥要我扛省正府党组集体决策的错误？何况他并不认为是错误。
王锐锋稍稍等了几秒钟无人附和，心中不悦，语气更重了些：
“白送的项目分不好，重大工程却没人争取，大西北国家级动漫和数字出版基地本来不可能放到黄砬，铁路高端装备制造基地一直在考察却无人过问，结果人家紫寺跑到京都稍稍做了点工作就顺顺当当揽下两个重点项目！内耗、窝里斗没意思，也不产生效益，有本事跟别的省抢资源、争项目！”
省委秘书长党志恒缓颊道：“我看到天龙同志报告里提到延链补链建链，有与外省的合作，也有竞争，黄砬是时候参与到激烈的市场博弈了。”
“远远不够，我们要投入更多力量奋力拼搏，现在人家都在大踏步前进，我们如果还为微小的进步沾沾自喜，必将被拉开差距、甩得更远！”
王锐锋发了一通火压住李素喆和苗天龙气势，又将话题拉回来，“当然了内部矛盾还是要解决的，不过要杜绝每逢类似情况就吵吵闹闹的现象，我想，有必要立个统一标准，或者专业术语叫做数学模型，今后援建项目也好，别的捐赠、扶持、慈善等资金也好，尽可能避免人为分配模式，钱一到账就触发相应条款自动分解，没争议没分歧没矛盾，同志们觉得呢？”
“自动分解？”
段海杰一愣，直觉王锐锋的建议有名堂，却谨慎地没有立即反应。
苗天龙水平能力平庸，但涉及自身利益方面却异乎寻常敏锐，当即猜到王锐锋想要插手财正资金和扶持、援建项目分配，道：
“目前实施动态的、随机的、结合实际情况不断调整的分配机制，看似人为因素成份比较大，却最大程度考虑一些模糊和不确定的东西，比如紫寺为什么只分得2个援建项目，刚刚王书记提到了，紫寺今年一下子就拿了两个国家级重点项目，总投资七八十亿左右呢。”
李素喆迅速反击：“王书记的意思是鼓励同志们跑项目，天龙同志却在打击紫寺积极性，你跑的项目多所以拿的援建项目就少，是吧？”
王锐锋道：
“因此非省里安排而由地方主动跑来的项目，就不能作为自动分配的参照因素，海杰啊，你看是不是以这次矛盾比较突出的援建项目分配作为试点？”
会议室里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以王锐锋的地位和习惯，本该对区区20亿援建项目看不上眼，怎会一反常态地执意插手？
须知对段海杰而言也轻描淡写，不过当作鱼饵抛给苗天龙，本身分给谁、分多少都不太在意；李素喆真实心理更不当回事儿，试想就连大几十亿的铁路高端装备制造基地都懒得争取，哪在意一两个亿小项目？
那么，王锐锋到底打什么算盘呢？
段海杰陡地心头一惊：哦，王锐锋大概已在为自己卸任省长、苗天龙接任作准备，要联手李素喆强力打掉苗天龙的锐气，成为弱势的、无为的、任人摆布的省长！
因为王锐锋早就看出苗天龙的能力水平当常务副省长都不称职，刚才批评黄砬经济抓不上去就是影射，倘若提拔省长再手握实权简直是一场灾难，故而先遏制然后……
然后王锐锋恐怕要提拔一位自己信得过的常务副省长，一来可以直接指挥，二来直接架空苗天龙。
绝妙的是，李素喆虽然有可能已经猜到王锐锋的意图，却很乐意配合，相比老对手得势提拔省长耀武扬威，他宁可黄砬出现史上最强势省委书记。
段海杰该如何应对当前复杂的局面？说来可笑，本来是他精心布局给苗天龙挖的坑，苗天龙也跳进去了，可惜另一条大鱼蓝京没上钩，居然按兵不动——有可能短短两天秘密联系上了李素喆，他俩以前关系并不好，可正治真真假假有谁说得清？
结果李素喆转眼间挖了个更大的坑，而且在常委扩大会发起突袭，段海杰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和苗天龙都在坑里，坑边站着的居然是省委书记王锐锋。
王锐锋直接点名的时候，段海杰脑中高速运转，同时拿起茶杯轻轻呷了口茶，就这么一起一落间已思虑定当：
没必要想得太多，一事一议！
遂从容镇定地说：“王书记的提议有一定合理因素，既然援建项目分配方案造成了矛盾并反映到常委扩大会，就应该就事论事解决矛盾化解难题，请同志们献计献策共同讨论分配标准作为日后类似工作的参照。”
不经意间将王锐锋说的“自动分配试点”改为“今后工作参照”，实质就是段海杰亮的底牌：
可以特事特办在常委扩大会上讨论如何分配援建项目，就事论事下不为例；你若太过分，那就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