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处走私石油,我举双手赞成,但是,”惠铁生道,“我听七泽的同志反映念松霖外甥女颜思思被双规到大吉庄园,几天几夜疲劳审讯计划生育问题,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云家旭目光一凝:“竟有这种事?”
惠铁生扳着指头道:“申请喝水,每次只给一点点,想再要就被嘲讽‘你是水桶啊’;审讯故意颠倒白天黑夜,每隔两三个小时就叫醒问话,总时间不变就是让人没法定当;床脚不平衡,稍稍一动到处都响,想睡都睡不着……我不是帮念松霖说好话,他在暨南、辽北办案可没这么野蛮!那个大吉庄园从专案组入驻到现在,但凡被抓进去的没一个恢复自由,也是很不正常的现象吧?”
“急于查案出成果,心情可以理解,但专案组不是锦衣卫,不可以乱来!”
云家旭想了想道,“明天上午华成同志主持召开钟纪委书记办公会,要就铁生反映的问题进行规范,另外也会责成严加厉代表专案组做专题汇报,有什么情况华成同志会留意……”
说着按下电铃唤来秘书,吩咐道,“请钟纪委普华成同志来一趟。”
惠铁生知道谈话到此结束,也不能再占用大领导的时间,外面等待觐见的仍在排队,遂道:
“我提供的情况都是小事、细节,这趟回京主要想着看望首长,别太操劳,身体健康放在首位,象腊梅一样愈冷愈傲放。”
“那岂不成了花样年华?哈哈哈哈……”
云家旭起身与惠铁生握手话别,会谈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惠铁生一脸悠闲写意地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后脸色唰地凝重起来,掏出手机拨了个号,道:
“老路,有件事还得麻烦你跑一趟……”
此时此刻,傅冰正在海子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室闭目养神,一个下午连开四场会议,每场会议都需要他拍板决策,都是涉及国计民生的大事,形容“殚思极虑”都太轻,确实需要呕心沥血的权衡与忖度,而最难的还是如何取舍。
关于这一点之前路主任曾有形象的比喻,说100亿投到沿海省份无论修路、建房还是办企业都能取得很好的经济效益;投到中原山区打通几座山能够拉动整个地区的发展,正治、经济双丰收;投到西北、西南贫困地区,能让老人小孩吃得饱、享受免费医疗,能让大批失学儿童重新坐到课堂,取得良好的社会效益,但是,京都大领导手里只有100亿,怎么办?一种思路是先投资沿海省份,等赚到更多钱再分到中原和西北西南,这叫转移支付;另一种思路是切蛋糕,沿海省份分40亿,中原、西北西南各30亿,都吃不饱但都有得吃,这是典型计划经济模式。
困扰和纠缠京都领导的不是非黑即白,相反,就是这些没有明确界限、似乎怎么做都可以、一时半会儿掂不出轻重,可心里清楚一旦拍板将产生深远影响的大事:
沿海省份因为缺100亿,导致某个产业竞争不过欧美继而被垄断价格,每年多花数十倍的代价进口,远远超过100亿;西北西南因为缺100亿,很多老人、儿童默默死于饥饿和疾病,更多孩子的上学梦化为泡影……
至于中原,蓝京主导开发的蓝宝石湖大放异彩就是明证,若非十几亿砸下去,泸海镇群众至今被封闭在重重大山不见天日。
傅冰虽然闭着眼,脑中却在酝酿下一场会议的议题重点,怎么分析,怎么部署,如何推动实施,这时角落里依稀传来两位秘书的聊天:
“……会后去了三拨,原来预约的全部往后推……”
“话说聂老很久没在海子露面了……”
“那位也是,基本守着通河不回来。”
“好像谈得蛮顺利,出门时一脸轻松……”
“紧急召见钟纪委,恐怕与会后几拨人中的一拨有关,或全部有关……”
“临都的案子闹得蛮大呀……”
两位秘书窃窃私语,声音虽轻却恰到好处让傅冰听得真切,而休息室外却听不见。
这就是大领导身边秘书需要掌握的技巧,有了小道消息及时报告,但大领导怎么可能听小道消息或别的大领导动态?结论就是大领导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
下一场会议时间到了,两位秘书“聊天”也及时结束,傅冰则神色如常起身稍加整理,神采奕奕出了休息室步入会议室。
接下来的会议甫一结束,傅冰随即回到海子深处的办公小楼,坐在座位定定出神良久,拿起红色电话道:
“接钟纪委普华成同志……华成同志,我是傅冰,听基层反映最近临都那边动作比较大呀……不不不,华成同志不需要向我汇报,就是了解一下情况,毕竟念松霖上次受委屈时我为了表示支持公开称赞他为君子,后来查清楚的确是君子嘛,怎么,这回君子又进去了?有问题当然要查,所有疑点都必须弄清楚,当然,我也在反省,是不是给念松霖戴上君子的帽子有点大,适得其反,让念松霖承担了本不该有的压力……哎,我是真心反省,没跟华成同志开玩笑,君子一日三省,我们起码做到一日一省嘛,但表面上说协助调查,结果天天让念松霖呆在黑屋子里反省,君子也受不了啊,对不对……”
傅冰在谈笑风生中结束通话,却让钟纪委书记普华成愁眉不展。
论派系,普华成属于沿海系里面的聂华辉系,却与同为沿海系的傅冰系、桑向明系并无渊源,无它,华国太大了,不是所有领导之间都有交集。
甚至来说沿海系各系之间还存在微妙的竞争关系,在省部级及以下层面看不出来,可到副国以上就会有名额统筹,局委员更是惠及子孙的“黄金交椅”,充满艰辛与算计。
三年前的大换界,普华成表面上“众望所归”地以晋升钟纪委书记,实质暗底下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时任正务院云文的云家旭看不惯碧海大手笔拥抱欧美市场、深度融入全球一体化的动作,先跟时任省委书记的傅冰磕磕碰碰,后来又与继任的普华成多次隔空交火,一度想以激烈手段将普华成拿下,后被聂华辉等大领导所阻,遂趁着南下视察契机路过浑江省找碴,干掉了省委书记、曾是傅冰和普华成左膀右臂的陈镐裳。
应了那句话:灭了你,与你无关。
鉴于历史上的过节,在云家旭五年过渡期里普华成愈发注重与傅冰、桑向明保持良好互动,一方面防止云家旭再出杀手(概率不大但不能不防);另一方面也为下次换界提前布局,争取谋求更好的位子。
说不定还能冲一冲五常,一切皆有可能啊。
下界五常当中虽然只退云家旭一位,腾出仅有的一个五常名额,可纵观现有局委员,远非十年前惠铁生、高靖、燕志毅等群雄并峙的局面,老的要退一半,新的均无独占鳌头的威望或实力。
以向来出入常热门的正务院为例,邝玉亮和沈仁标两位副理全退;新晋的胡参军、伍宇嘉一位来自辽北,一位是外交系统,“力道不足”,而主持钟宣部工作的吕道宽、协助的于道明以及协助云文工作的吴曦和宋寒枫连局委员都不是,不具备竞争资格。
这样盘点下来,普华成的对手有四位,分别是钟组部长许华、钟办主任塞上天、正法委书记陈瑞华和南疆省委书记古景平。
照例钟组部长总是入常大热门,不过许华要比此前武英奇、刘家冰稍稍弱点儿,因为他从聂办主任转任的,而非通常钟办主任。
别看一字之差,地位、权力和威望的差距不小,钟办属于众所周知海子大管家,能力水平和才识睿智都能掂得出来;聂办主任只为聂华辉服务,接触面比较窄,也无从得知其真实能耐,给外界印象似乎把主子服侍好就行。
按历来惯例,许华等到聂华辉全退后应该接掌钟办,钟办主任则转为钟组部长顺理成章,然而上界出了大岔子,高靖垮台连带着原钟办主任乔超然受到影响,黯然贬黜为统战部长,这样意味着钟组部长位子腾了出来,许华还有啥客气?一步便迈过去了。
正好云家旭也乐意,顺便提名自己属意的塞上天执掌钟办,大家都开心。
如此操作带来的负面效果是,许华跨度太大、塞上资历尚浅,起码下界不具备跟普华成竞争的实力。
南疆省委书记古景平虽是云家旭亲自点的将,在大西北也享有相当的权威和影响力,短短三年非但立住脚跟,民间已隐隐有“西北王”之称,但南疆的履历牛顶了天也比不上碧海,入常较量的是综合素质,国际影响属于其中重要加分项,直白地说班子人选要得到世界认可,走到哪儿都是朋友,这些年普华成交往的欧美正要、顶级富豪、名流名士恐怕比古景平听说的都多,这一点普华成非常自信。
唯一强劲对手便是正法委书记陈瑞华。
似乎很奇怪,每任正法委书记的实力都相当强,总能与钟组部长一样列入入常大热门。
细究起来又不奇怪,凡放到正法委书记位子都经京都高层反复考量,本身就有栽培重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