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十一点五十分,欢乐热闹的紫寺街头嘉年华活动逐渐临近尾声,才艺表演陆续结束,人群渐渐散去,墨族极端分子主战场大紫寺前大街聚集的教民也累得气喘吁吁回家睡觉。
轰轰烈烈的数万人规模墨族群体事件居然演变成有史以来最欢腾的街头嘉年华,让墨族极端分子抓狂万分又啼笑皆非,连夜紧急商量对策。
但这一切其实在蓝京预料之中,或者说对今晚局势走向至少有七成把握,官至正厅,不可能真的动辄拿自己前程去赌。
蓝京凭什么断定这样的群体事件成不了气候?
因为四个字,组织能力。
正如前普岈区委书计肖志宏所感慨的,以前当惯领导手一挥“下午开会”,然后捧着茶杯端坐到主席台就开始了,担任市正府秘书长后方知“开会”背后沉甸甸的内容:
后勤保障人员分工表、桌椅数量、座位套干不干净、茶水、烟灰缸、抽纸、打火机、桌签、电灯、空调、电脑、音响、投影仪、大屏幕、u盘、录音笔、麦克风、电线、视频线、音响连接线、会议手册、笔记本、笔、会议议程、领导排位顺序图、领导发言稿、主持稿、供参会人员看的会议材料、横幅或者背投等现场布置、背投欢迎词等等。
而且永远不要觉得你想的很细,会议现场会出现很多意想不到情况,比如网络信号不好视频卡顿,遥控器故障,音响太轻导致领导听不清、领导眼镜花了没有湿巾擦、突然停电、领导茶水倒翻了没有擦桌布或者纸巾等情况。
别多解释,解释也没用,领导和参会人员只觉得是你的问题,为什么不提前演练调试?为什么不提前把设备仔细检查两遍?应该想在前面的问题为什么不逐项考虑到位?
小小的会议如此,试想仓促之间动员组织数万人上街游行什么概念?你就说一个城市要组织马拉松比赛需要多长时间策划,动员多少志愿者,到最后还免不了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蓝京认定那些极端组织只会玩小打小闹把戏,根本驾驭不住数万规模的群体事件,即便有只是碎片化、杂乱无序的指令,而且没法有效传递到人群当中。
况且这些人当中善良、平和者还是多数,只想表达心头愤怒,并没想把事态闹大,换而言之他们与极少数极端分子也保持距离,因此只需投入警力牢牢围绕“防止打砸抢”即可。
历史上很多“兵行险招”,是后人以为的兵行险招,其实当局者都经过精密周到的算计,与蓝京此举一样至少七成把握。
零点时分走在人行街上,一辆警车不远不近行驶在附近,蒲旭负责在后面护卫,恽子越则满脸欢欣紧随蓝京身边。
若说炉山的事半含半露、绝大部分隐在水下,此次事件从中午到傍晚再到晚上,蓝京指挥若定,脉络清晰分明,而且明显顶住从省到市多方压力,最终取得一场令人信服的胜利。
一路上恽子越好几次想说话,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蓝京敏锐地注意到秘书的微表情,笑道:
“子越有问题想问?说吧,怎么当秘书时间越久胆越小,刚开始我看你蛮敢提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恽子越骚骚后脑勺道,“我是在想,去年那批汽油桶肯定还有藏匿得更深的,要是今晚有人趁乱制造爆炸、火灾,哪怕小的骚乱……我都不敢想象后果的严重性。”
蓝京点点头,道:“子越考虑事情愈加细致了,不错,从大紫寺大街出现第一批聚集人群起,派出所、治安支队、刑警支队等已高度警备,密切关注沿途监控,而且在重点区域安排了便衣……”
“是这样啊!”
恽子越恍然道,“原来蓝书计未雨绸缪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难怪能表现得胸有成竹。”
“未雨绸缪这些成语要用在詹泊、卢意等局领导身上,”蓝京道,“詹泊一直把老城区作为维稳重点区域,大紫寺沿线又是卢意老根据地,今年以来治安支队暗中加装监控探头,使得整条街及周边地区达到全覆盖无死角,鹰眼代替人眼,警戒工作轻松多了。”
“哦——”
恽子越暗想怪不得蓝京千方百计对市公安局大改组大换血,充实进忠实可靠的部下,确实关键时刻真能发挥无可比拟的作用。
“但是在蓝书计面前说句心里话,我是发自内心反对公共区域滥装监控探头的,最大的问题是侵犯隐私,打个比方一对小情侣悄悄接个吻什么的,会很高清地置于监控中心大屏幕被评头论足,说不定截图还会流传到网络上,对当事人而言更是一场灾难!”
蓝京笑笑,道:
“看看哟,年龄代沟就出来了,隐私,我们这代人脑子里可从来没有过这些念头,特别在紫寺这样情况特殊的地方维稳压倒一切,必定会牺牲些权利,也是没办法的事,正如前阵子网络上热议的‘战争or咖啡’,根本不在同一条衡量的基准线上。当然你的意见代表当前年轻一代的思想,随着时代,也可以说是法治建设步伐加快,全社会越来越注重隐私等公民基本权利,从而给公共区域管理带来挑战。其实大紫寺沿线监控探头以前太少,今年大量新增是在补课,即便目前分布密度相比沿海发达省份的城市还是相差甚远,这也带来一个司法范畴疑问,公共区域安装监控探头到底谁说了算?装多装少有没有统一标准?在这个过程当中,老百姓隐私权等如何得到维护?子越的意见让我这个法律专业人士陷入深深的思考哟。”
恽子越大惭:“我不过有感而发,没想到转眼间被蓝书计甩开几条街。”
“哈哈哈哈……”
明知秘书在猛拍马屁,蓝京还是开心地大笑起来。
回到小院,等蒲旭离开后蓝京将监控全部关掉,然后摸黑上了二楼卧室,上床前特意看了眼窗口,两盆青翠欲滴的仙人掌仍在。
蓝京不管不顾埋头便睡,与很多晚上习惯于吃安眠药才能入睡的领导不同,蓝京最大的优点是沾着枕头便能忘掉白天所有事情,两三分钟内就进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的场景突然切换到冰天雪地,一种尖锐的、深入骨骼的寒意弥漫全身。
怎会这样?蓝京蓦地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看到床边站着个黑影,依然一袭黑衣从头罩到脚,只露出明亮锐利的眼睛。
“艾麦德娜……”
蓝京轻声叫道,试图起身却被她手指按住,只问了两个字:
“杀谁?”
蓝京道:“其实是救人……”
她冷冷道:“我是杀手,从不救人!”
说罢转身便走。
“等等,”蓝京脑子转得飞快,“你杀关押他俩的人,不停地杀,杀到他们害怕了主动放人为止。”
艾麦德娜歪着头打量他,半晌道:
“原来当官的比杀手还狠,难怪……你想救谁?”
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她居然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蓝京遂三言两语讲了下墨族小姑娘阿希娅惹出的麻烦,请她设法打探其父母落在极端组织哪个派系手里,关押在何处。
不料艾麦德娜第一反应居然是:
“她不对!她父母也不对!”
蓝京滞住,深知墨族族群从小到大洗脑之严重,根本没法说服,但他的临场反应太快了,当即沉下脸道:
“杀手执行任务区分对错吗?这是我的要求!”
艾麦德娜静静伫立良久,低低道:
“说得对,我的任务是杀人……再见。”
人影一闪已到门口,蓝京赶紧道:
“等等!艾麦德娜……”
他一跃下床大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揽腰,她犹豫一下没拒绝;他又揭她的蒙面巾,她偏过头不肯:
“不行,你不能看。”
“为什么?”蓝京很诧异。
“我的脸只属于我的男人。”艾麦德娜道。
“那上次……”
“上次你就是我的男人,只有那个时候,你才能看。”
她的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
蓝京听得心中一荡,腰际间搂得更紧,另一手绕到她背后上下探索,然而触手间都紧绷绷、硬邦邦,居然找不着深入的缝隙。
蓝京失望地说:“好像穿了层盔甲?”
艾麦德娜道:“两盆仙人掌代表杀人;如果一盆,我才会跟上次一样……但你始终没给机会……”
蓝京心一颤,半晌道:“我想更多了解你。”
“杀手永远与人间隔绝,再见。”
她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从他手里挣脱开去如同轻烟般倏尔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隔了会儿,蓝京披衣下楼重新启动小院里的监控,“嘀”,院门前监控探头上的红点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小院斜对面某个幽暗的阴影里,蒲旭轻吐口气,缓缓放下手里的红外望远镜。
昨晚蓝京关闭监控后,蒲旭手机立即发出报警声,精明如他者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询问,因为离开小院前已四下检查过,不可能提前潜伏或短时间内立即出手对蓝京不利。
除非蓝京自己关掉。
因此蒲旭独自在小院附近守候了三个多小时,直至亲眼目睹婀娜黑影翻越出院墙,以他锐利的目光自然辨得出其身份。
霎时他想明白很多事,但他什么都不想,赶紧回去睡觉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