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掌握的两点情况,王英俊便知那次输给蒲旭不冤,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今夜狭路相逢,注定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非但王英俊手脚僵硬,站在山崖下的张其耀也惊呆了,不知所措看着上面的对峙,心里均想要不是王英俊打头阵,恐怕上去一个活捉一个,最终一网打尽。
然则对手为何不静静潜伏在顶部,坐等王英俊爬上去瞬间猝然出手?可能身手达到王英俊的境界,越靠近顶部越警觉,蓄势待发应对突然袭击。
反不如居高临下占据主动。
张其耀眼光四下逡巡似想另寻出路,卢组长神色惨淡地摇摇手,示意其余进山通道都有警察把守,这是唯一的缺口,现在只有坐等王英俊与潜伏的对手较量出胜负。
至于顶部是否还有别的警察守着,大概要看运气了,事态一波三折演变至此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蒲旭为何能寻到这里,无巧不巧地扼守住唯一缺口?正如王英俊从京都赶来后居然知道胡木坡,特工总有匪夷所思、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本领。
双方静静对峙了一分钟,或者更久。
王英俊道:“上次承蒙手下留情,王某心存谢意。”
蒲旭道:“我已说过是侥幸得手,没必要客气……我已猜到你听从哪个指令,正如你也猜到我的背景,今夜之事是非一目了然,我奉劝你及时收手。”
王英俊道:
“咱俩身份做事从来不分对错,任务至上,很抱歉今夜我不能再退缩,必须一直向前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不符合组织原则。”蒲旭皱眉道。
王英俊苦笑一声:“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事实上上次败在你手下后,大领导起了疑心,对我的内部调查长达两个半月,如果这回还输给同一个人,我的特工生涯将就此终结,回不回去有何意义?”
蒲旭深表同情,肃容道:
“好的,那就以一场勇者间的较量决出生死!”
说罢鬼魅般飞扑而下。
王英俊边往下滑边做一件事,挥动锋利的匕首切断相对较细的藤蔓;再看蒲旭手底下也没闲着,刀光一闪便有一根藤蔓被切断,转眼间大片藤蔓哗啦啦直掉落下来。
张其耀看得目瞪口呆,失声道:“他俩疯了吗?这么做与同一条船拚命凿船有何区别,最终一块儿沉下去!”
卢组长却一目了然:“匕首砍不断真正的老山藤,他俩在相互切断对方退路,最终将围绕两三根老山藤展开搏杀。”
果然经过一番砍截,原本铺满山崖的藤蔓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老山藤,按有经验山民说这种老山藤快成了精,刀枪不入,火也烧不着,是大自然经年累月的精华。
蒲旭凌空而下连踢七八脚,王英俊均以手肘硬生生接住,随即攀着老山藤荡开以化解凌厉的后劲。
蒲旭再转而倒转身体,双腿钩住老山藤,化掌为刀闪电般直插王英俊脑袋;王英俊依然只守不攻,以手肘横刺里硬架,身体在两根老山藤间来回穿越保持防守空间。
场面看王英俊似乎有点被动,但他手肘间暗藏铁甲,双方每次硬碰硬之下,蒲旭都受到内力反弹实质并不好受。
而且王英俊还暗藏杀招——腰间有把特工专用的无声手枪,只要时机、角度、空间适合,他有把握比眨眼还快的速度掏枪、出枪、射击!
身经百战的蒲旭自然观察出对手腰间藏了武器,不管是什么,绝对不能让他有机会碰到,因此双方貌似打得激烈,实际上都留有后手。
突然间一阵猛烈的山风吹过,吹得老山藤大幅摇摆,两人只能停止打斗随着老山藤忽儿旋转360度,忽儿钟摆般左右晃荡,全无刚才搏斗的勇猛。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永远是渺小的弱者。
“走,快走!”
卢组长冷不丁凑在张其耀耳边道,随着以很轻的步伐一点点带头往后退,很快没入漆黑的暗夜之中。
“为什么?卢组长感觉王英俊要输?”
等到三个人都看不到那片山崖,张其耀才诧异地问。
卢组长道:“不管谁赢都会惊动附近巡逻人员,对手提前赶到顶部拦截就是不祥信号……趁他俩顾不上观察我们赶紧溜,总比原地束手就擒好。”
“但……但还能去哪儿?”
张其耀茫然道,“你说过所有进山通道都有重兵把守。”
“是的,因此……”
卢组长一字一顿道,“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强行穿越胡木坡!”
“穿越胡木坡?不行的!”
小韦惊叫道,“满山坡的毒刺灌木,稍微扎到就瘙痒不止、奇痒钻心,重则意识模糊、失去知觉,而且坡上根本没有路,高一脚浅一脚非常危险……”
没等他说完,山脚下隐约传来手电筒光柱,风中依稀有人说话。
张其耀大惊:“糟糕,糟糕,他们真的两头包抄,这下怎么办,怎么办?”
卢组长盯着小韦冷然道:“张秘书被搜到没关系的,咱俩怎么解释?强行穿越胡木坡九死一生,毕竟还有一成生机,倘若被抓到意味着全部玩完!”
短短瞬间小韦脸上表情变幻了十多种颜色,狠狠一跺脚道:
“干就干!直接冲上去?”
“不要命么?”卢组长道,“把上衣脱下来缠绕在脚踝、小腿上,越厚越好……张秘书也赞助一下,这样能撑比较长的时间,等缠绕的都割破了就赌运气吧……”
“好!”
张其耀也被卢组长拚死一搏的精神所感动,霎时脱得只剩下裤衩,两人紧紧缠绕了数十层,紧接着卢组长又道:
“上坡你背,下坡时换我。”
小韦一呆,明知上坡时背着人双腿吃力更容易被灌木毒刺割破衣物,但刚才一路上都是卢组长背,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默默将白马接到背上。
“我们走了!”
卢组长郑重地与张其耀握手,“但愿日后还能相见。”
“但愿……”
张其耀禁不住一股热流涌上喉间,眼中则深深的惘然,搞不明白这种生离死别到底有何意义。
目送他俩一步步踏入苍茫莫测的胡木坡,张其耀用力甩了甩头回到车上,发动后循着原路下山,拐了三个弯后山道上突然出现一个路障,紧接着五六支手电筒强光直射到脸上,有人大声喝叱道:
“下车检查!下车检查!”
张其耀稳稳停住,降下车窗玻璃,以傲慢的态度晃晃工作证道:
“高楚天市长的秘书!”
“是吗?”
为首干警仔细查看工作证,然后狐疑问道:
“张秘书,您这车不是高市长专车,从哪借的?您又在这儿干什么?”
张其耀道:“要不要把高市长手机号报给你,有问题直接问他!我反正按领导安排做事。”
强大的气场把干警们震慑住了,为首干警退到远处路边打电话,隔了会儿上前微笑道:
“我们不打听市领导布置的工作,不过按上级要求逢车必检,还麻烦张秘书下车等会儿,两分钟就好。”
张其耀道:“行,我们相互理解。”
虽一口答应还是磨磨蹭蹭隔了好一会儿才熄火下车,他尽可能给强行翻越胡木坡的两位争取时间。
此时卢组长和小韦已在坡上爬了二十多米,无处不在、尖利如刀的灌木毒刺将厚厚防护扎得千疮百孔,还有长得高的灌木在漆黑处伸出老高,冷不防撞到脸上顿时高高肿起。
小韦背着白马行动迟缓,且下盘用力支撑时遭受毒刺刺刮更厉害,已经中了好几根毒刺,全身搔痒得抓狂,两眼也有些模糊不清,腿部力量越来越弱,不由得吃力地说:
“卢……卢组长,我实在……实在背不动了,能不能帮……帮帮我?”
“好!”
卢组长走到小韦身后,左手托住白马身体的同时右拳重重击在小韦后脑勺上,“砰”,小韦顿时天旋地转,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瞅了卢组长半眼,一头栽倒在地。
人性之恶往往超越人类想象。
卢组长将白马平放在地上,脱掉小韦的衣物缠绕到自己身上,再脱掉白马的长裤罩在外面,收拾妥当后背起白马继续前行。
离坡顶只剩下十多米,翻到南面山坡后毒刺就很少了,因为这种灌木喜阴畏阳,经阳光照晒后毒刺便渐渐萎缩。
不管山崖那边打得天翻地覆,卢组长觉得自己应该是最后的胜者。
山崖那边。
蒲旭已经摸透山风规律,左单臂吊在老山藤如荡秋千般大幅度摆动,然后凌空飞出去在空中滑行四五米,右手臂抓住另一根山藤,动作之灵活,姿势之优美,比杂技团空中飞人表演还棒。
王英俊却知蒲旭不可能表演空中飞人,而是通过持续换位寻找更有利的攻击角度,遂抓住空档出枪、射击——
几乎同时蒲旭紧抱老山藤用力一转一晃,非但让四五颗子弹落空还飞到王英俊头顶上方,闪电般沿着老山藤急速下滑!
王英俊右手抛出手枪,左手凌空接住后根本无暇瞄准冲着上面便射:
卟卟卟卟……
无声手枪并非绝对无声,只有轻微而清脆的弹击声。
然而什么叫做经验丰富?这是双方交手之际,蒲旭能够猜到王英俊下一步动作。
蒲旭瞬间又飞跃到另一根老山藤,“哧溜”滑到王英俊面前,匕首堪堪抵住他咽喉,道:
“你输了。”
王英俊举过头顶的持枪左手僵住,然后陡地扣动扳机,卟卟卟连开三根打断自己攀着那根老山藤,即将掉下来刹那露出诡异的笑容,轻声道:
“我没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