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渐浓 作品

第305章 还治其身

孟康与郭表来得很快。本文免费搜索:看书地kanshudi.

翌日天色才刚破晓不久,他们二人便带着扈从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洛阳典农部官署前。

之所以说是浩浩荡荡,那是因为装载资财、粮秣以及桑麻丝的车队联绵了百余步,人喧马嘶将欢欣清晨的鸟雀声都掩盖了。

也让不得不出来迎接的令狐愚有些无奈。

担惊受怕、夜不成寐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昨日他才得以安下心思,能安然的酣睡一次呢,结果才到卯时就被扰了清梦。

“夏侯将军昨夜宿在河南城的小庄圆内。”

草草洗了把脸,出来见过礼后的令狐愚,没有叙闲话的心情,径直问道,“不知观津侯与孟议郎是在此处等候,还是折道前去河南城?”

眉锁忧色、满眼血丝的郭表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落在外甥孟康身上。

孟康同样倦色深深,但神色从容,执礼回道,“我等正要前去河南城,先行过来此地,是想先将此些资财归还给典农部。”言至此,他顿了顿又加了句,“此些资财本属于典农部,不知令狐将军可否清点充公?”

“这个.我让僚佐先看着吧。”

令狐愚伸头往他们身后撇了一眼,在心中鄙夷了一句早干嘛去了才摊了摊手,很是为难的说道,“议郎应是知晓的,如今我乃代罪之身,故而.”

“啊,是我唐突了!惭愧,惭愧。”

连声道歉后,孟康又行礼致谢与作辞,“将军能帮忖看护,对我等而言已是恩情了。将军,我舅甥二人今有求于中护军,不能在此久待,先行别过。待他日事情过去了,我舅甥二人定宴请将军,以谢今日情谊。”

待事情过去?

唉,我倒是想届时犹又机会出入公侯之家啊~

令狐愚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的拱手作别,“好说,好说,承孟议郎吉言。”

三言两语的寒暄之后,郭表与孟康在数位扈从的簇拥下再次策马往河南城小庄园而去。

才离开洛阳典农部两三里,已经年迈难忍马背颠簸的郭表,打了个大大哈欠后,遂出声抱怨道,“看吧,来时我就说了,他不敢将这些资财充入库的,但公休却非要坚持过来自讨无趣,徒费时间。”

“舅父说的是。”

闻言,孟康眼中隐晦的闪过一缕无奈,但也没有出声反驳,而是语气很温和的劝说,“我也是出于侥幸心理试试。若是万一他收了,那中护军那边也不好为难舅父了。”

一提及夏侯惠,郭表便困意顿消,满腹怨气须臾间化作了忧愁。

昨日下午时分急匆匆登门而来的外甥孟康,不仅促成了他今晨火急火燎满载资财而来的举措,还忧心自己会不会成为家族的罪人:或将被除爵废为民。

他并不觉得外甥孟康在夸大其词。

因为孟康甫一登门,便问了他两个问题。

一者,乃是“先帝赐死文昭皇后,舅父可知其由否?”

这个答案郭表知道。

虽然朝野上下的统一口径,是甄后失意后有怨怼之言,但根本缘由,却是“甄后之死,由(郭)后之宠也”。

说的就是因为郭皇后夺宠了。

另一个问题,则是“自陛下即位后,甄后兄弟及从子陆续封侯;甄后生母张氏故去时陛下亲自临丧,且令百僚陪位。敢问舅父,为何直至青龙三年方进爵观津侯?再者,自先帝设散骑后,诸历此职者,如我这般恍惚十数年犹充任冗官者,舅父犹知有人否?”

对此,郭表默然以对。

因为答案是众所周知的——

当今天子与郭后并无血缘关系。

而且,当今天子对郭后一系的恩宠,只不过是循礼法而为罢了。若是郭表犯法了,并不会被网开一面。

抛出两个问题、让郭表认清自己处境后,孟康又出示了夏侯惠的书信,并且以抽丝剥茧的方式,细细分析了郭表卖掉小庄园而引来的后果。

先说了夏侯献遣幕僚与掮客过来的初衷。

往小了说,夏侯献是在故意给夏侯惠添堵;往大了说,则是两夏侯争宠、争权。

夏侯惠近些年升迁得太快、备受天子曹叡器重,让原本最受宠的夏侯献感受到危机了,觉得不争恐他日将要位列在后了。

但他们二人都顾及着同族的颜面、出于担忧会招来天子曹叡的怒火,所以如今只能暗斗而非明争。

在这种时候,郭表转卖小庄园的举动,实际上是帮夏侯献当了出头鸟。

碍着各种缘由不能直接针对夏侯献的夏侯惠,不管是出于杀鸡儆猴的心思还是源于迁怒心理,绝对不会让胡乱参合进来的郭表好过。

所以郭表不想代人受过的话,就要想办法将自己给撇清了。

夏侯惠作书信过来,就是让他表态的机会。

继而,孟康又谈及了掮客被当众诛杀、庄园佃户被编入士家籍之事。

那是夏侯惠对郭表的警告。准确的来说,是威胁。

清查洛阳典农部是天子力排众议重启的,关乎着天子威信,不能再次失败、也绝不姑息有人在其中作梗。

而上奏有无人作梗的权力,在夏侯惠手中。

郭表转卖小庄园的事情,在上表里可以一笔带过的说是无心之举,也可以说成是鼓噪伤退将士滋事、刻意阻挠士家清查的居心叵测!

若是后者,对郭表的论罪,除爵废为民是必然的。

至于,天子曹叡会不会相信夏侯惠嘛

那便是孟康最先两个问题的用意了:郭表只是空有其名的外戚!还不值得天子自伤颜面与威信,对他网开一面!

最后,便是分析完祸福的孟康,开始为郭表讲述如何避免被夏侯惠迁怒的办法了。

将卖掉小庄园的资财悉数携带过来充公,是彰显诚意的第一步,而过来见到夏侯惠之后,对其提出的要求尽可能满足,才是关键。

夏侯惠将会提出什么要求,孟康也大抵猜到了。

不外乎是还治夏侯献罢了。

不管郭表是无心还是有意的,他都给夏侯献当了一回枪,所以,他也得为夏侯惠当中伤夏侯献的马前卒才行~

至于,这种解决的办法,势必会招来夏侯献的记恨嘛.

有什么紧要的呢?

事有轻重缓急。

不先眼前夏侯惠这关过了,郭表连夏侯献的刁难都没机会见到。

最重要的是,就算郭表觍着脸去寻夏侯献,求他出手对抗夏侯惠的刁难也不会如愿啊!

在夏侯献眼里郭表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怎么可能出手?

车都能弃了保帅呢!

“舅父且宽心,我与傅兰石、虞叔茂不乏有交集,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中护军并非苛刻之人。只要舅父将姿态放低些,应是不会被苛责的。”

一番解释罢了,孟康还如此劝了句,最终促成了郭表过来的决定。

原本,他是打算想前去叩阙请罪了。

毕竟只要求得天子曹叡的宽恕,夏侯惠也无从追责了。

但孟康一句话浇灭了他的侥幸妄想:“敢问舅父,中护军可刁难舅父几次?而陛下能宽恕舅父几次?”

好嘛,要不是年老不耐清晨之寒,郭表都想赤膊绑荆条而来了。

一路无话。

少时,舅甥二人来到小庄园。

此时天色已大亮,落营在小庄园外的士卒正在演武。

鼙鼓声阵阵,喊杀声震天。

一身燕服、步履缓缓走在其间的夏侯惠,显得鹤立鸡群。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伤退的将士们。

在侧列阵的他们也在演武,虽然缺胳膊少腿的很很滑稽、动作也显得参差不齐,但却人人脸上都泛着追忆,让人见了不由感慨万千。

毕竟已然沦为废人的他们,犹有人记得他们曾是为国讨不臣的矫矫虎士。

见到这一幕的孟康也颇为感慨,心中更是大定。

既然夏侯惠没有追责这些滋事的伤退士卒,自然也不会对郭表提出过分的要求了。

事实也如他所料。

经禀报得悉他们来意的夏侯惠,只是让部曲韩龙出面传达一句话,便让他们归去了。

“我今司清查士家之事,不宜与观津侯私下见面,还请见谅。此外,观津侯既携资财来归公,足见诚意。若是能将此事缘由广而告之,误会便自解了。”

看是连见面都不屑的无礼,却让郭表如释重负。

无需孟康的解释,他也能明白夏侯惠的要求,只是让他将夏侯献的幕僚如何诓他入局、阻扰士家清查的始末传扬京师就行了。

是的,矛头对准夏侯献的幕僚,而非其本人。

郭表离去时,还颇为奇怪的询问孟康,为何夏侯惠竟只击副车?

对此,孟康托词不解其意。

他不敢明说。

因为当郭表将事情传扬开来后,夏侯献就必须要给天子一个交代。

若为了撇清自己,把罪责归在幕僚身上,那他就寒了所有依附他之人的心;若是他自己担责、上表请罪,那等于揭了天子的逆鳞——诸夏侯子弟与宗室无异,竟在内斗?夏侯献的上表请罪,与声称魏室社稷不得人心何异!

不管怎么取舍,他都注定不会好过了。

但孟康不知道的是,夏侯惠对夏侯献“礼尚往来”还有那些伤退将士一环;且夏侯惠做书信给他,其实是在考较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