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夜已极深。
石亭里的气氛逐渐宁静下来,而远不及眼前三人喝的多的萧阳,此刻已然是满脸醉醺醺的模样,坐在石凳上摇摇欲坠。
夏欣随意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旋即缓缓起身,对着宁启和施虞烟说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我们该走了。”
宁启笑着点点头,“酒虽难尽,留待下回,也好,既如此,萧公子和夏姑娘先行一步,我们就不远送了。”
萧阳忽然坐稳身子,趁着烈酒后劲还未发作到完全不可收拾的地步,暗中运转法力,使自己清醒了些许,“夏欣,我有个问题想单独和宁大哥聊聊。”
夏欣嫣然轻笑,心里已经有数,善解人意道:“我们去外面等你。”
萧阳有些疑惑,夏欣居然不问他到底要聊些什么,难道对方早已看穿自己心思?他一阵释然,不再多想。
“苏诚,走了。”夏欣看向长椅上时而酣睡,时而醒觉的苏诚,轻声呼唤。
“好,师娘。”苏诚起身应答,但当看向不知何时跑到施虞烟怀里去的火狐,又有些犹豫。
施虞烟蓦然一笑,一眼就看出了苏诚的小心思,起身将火狐抱了过去,道:“来,小家伙。”
苏诚稍作迟疑,还是接过了被弄醒的火狐,笑眼眯眯地说道:“谢谢”话到一半他又止住声音,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施虞烟,师父喊作姐姐,自己是不是该叫师姑?可是,这好像有些不合适吧?
施虞烟忍不住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苏诚低着头,连忙走到了夏欣身边。
最终,两人向庆祥阁外走去。
施虞烟看了看萧阳和宁启,也离开了花苑。
待到三人的身影相继消失不见,宁启抬手一挥,再次取出两坛上等的极品美酒,“萧公子再喝点?”
萧阳没有拒绝,接过酒坛,扯去坛封,毫不犹豫的喝了一大口,“宁大哥,在下遇上了一个苦闷揪心的难题,想要请教一二。”
宁启眉宇舒展,笑了笑,似乎是早有预料,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道:“两个心爱女子的该如何取舍。”
“宁大哥知道?”萧阳好奇。
宁启似笑非笑道:“当年听闻你和夏姑娘在天莲广场说的那些话后,我心里就有了个大概的猜测,昨天夜里我们正好在盛平街上喝茶,正好又看见你在街上横冲直撞,拼命追赶夏姑娘的场景,不过当时你若没喊出夏姑娘的名字,我们还真认不出。”
萧阳闻言内心无奈,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羞意,对此有些介怀,准确的来说,是觉得有的害臊,他举坛猛灌一口酒,强压住对昨晚的念想,朦胧醉眼种涌出一抹愁苦,低声说道:“还望宁大哥解惑。”
宁启一声叹,摇头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也没人帮的了你,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如果你必须为此做出一个抉择,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无论最终是谁,结果如何,你都会留下遗憾,终生大憾。”
萧阳沉默不语,只一个劲的喝酒。
“假设现在非要你在两人之间做出抉择,你会怎么选?”宁启问道。
萧阳放下酒坛,摇头苦笑,“如果我能做出抉择,就不会在这里请教宁大哥了。不怕宁大哥笑话,如今莫说抉择,我连去面对,想象那种场面的勇气都没有。”
宁启举坛喝酒,真情流露,叹了又叹,“难呐,成全前者,辜负后者,心向后者,违背前者,世间之情,最苦人心,男女之间,总多遗憾,尤其是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万般情深,几多不舍,何以抉择,何以取舍。”话落,他忽然一笑,“其实,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什么办法!?”萧阳急忙看向宁启,已微微泛红的眼眸中充满了期待。
“顺心而为,何必抉择。”宁启淡然说道。
萧阳神情迷惘,垂眸叹息,“可是,如果我真的和夏欣在一起了,将来哪里还有脸面回去见那个苦苦等待我的女子,就算她不在乎,我也不能不在乎,为曾经的誓言也好,为那些刻骨铭心也罢,无论怎样,我绝不能背叛她,这是我的执念,亦是我的道心,一旦做出违背之举,我想,我可能很难再走下去,没有资格见她,更没有资格去见那些为此翘首以盼的故人,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一切都将沦为笑话。”
“并非一定要现在就在一起,你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把握,或许这样会委屈了夏姑娘,对她有所不公,但若结果是美好的,也足够了不是吗?”宁启意味深长地说道。
“此话何意。”萧阳已不再抱有太大希望。
宁启细细言道:“先前我便说了,顺心而为,何必抉择。你只听见了何必抉择,却没会到顺心而为。其实你大可不必让自己过得这么痛苦,该如何就如何,时候到了,信守诺言则信守诺言,娶人为妻则娶人为妻,事了之后,再去回头,也未必不可,如此一来,既没有背叛前者,也不曾辜负后者,更能让在此之前的漫漫长路上免去那些苦心忧虑,真正做到个顺心而为,两不耽误。相信到那时,他们自能明白你的苦衷,不说阻拦反对,甚至可能还要鼎力支持,而在此之前的漫漫长路上,而其中最不妥之处无非是在于一个先来后到,主次大小,可真心相爱的话,又怎么会去在意这些呢?当然,这些都只是在于你的抉择,夏姑娘那边,我也不好妄加揣测。”
萧阳这回没有喝酒,而是眼神朦胧的仰头叹息,“可惜,她要离开啊,她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娶别的女子为妻,所以,再回头还有何用呢?她已不在,为时已晚。”
宁启跟着一声叹,默然须臾,低声道:“如此,也是人之常情,若为寻常的世俗女子便罢,夏姑娘这样冠绝世间,无出其右的天之娇女,自然会有心高气傲,岂能甘于人下,也不能说是甘于人下,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不甘心,谁会甘心呢?换作是我,也不会甘心。”说着,他喝了口酒,继续道:“你所担忧不无道理,在于你,可以回头,但也不能立刻就回头,依然需要岁月,而在于你和夏姑娘两人之间,还是可以回头,但是否来得及,却是个未知数,除非你能说服夏姑娘不要离开,可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难不成让你当着她的面,一心志诚的再起一道誓言,等娶了那个女子后,一定回来娶她?呵呵,怎么看都觉得可笑虚伪,你不是世俗君王,花花公子,夏姑娘亦非愚昧女子,毫无底线,即使你们一个想回头,一个愿意等,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需要历经诸般坎坷,需要一个真正天时地利人和,反之则天理不容的时机,可谓是难如海中蜉蝣,飞升上青天。”
萧阳久久没有说话,迷离的目光正透过石亭瓦檐,默默望向那悠远的夜空,心如残风卷起的一片枯叶,凄凉而凌乱。
“你可否有一片刻的恍惚,或者说是,一刹那的后悔,遇见夏姑娘。”宁启看着这个困于情海的可悲男子,这样问道。
萧阳依旧遥望夜空,轻声回应,“从来没有,永远都不可能有。”
“修道不如真情难,如萧公子这般天赋,照样得在这情路上步履维艰。”宁启笑了,并非嘲笑,而是同情。这回,他也沉默了许久。
夜间的风似乎便大了些,吹得花苑里那些斑斓的鲜花纷纷向着一片倒,宁启喝完自己坛中最后一口酒,道:“总而言之,且行且珍惜,倘若结局无法改变,至少要过程美好,不要留下太多遗憾。而且,在我看来,其实如果你能对夏姑娘爱到那种程度,我相信,无论你们将来是否会分别,无论你们一路上会历经怎样的波折与苦难,最终,都会迎来那个最合适的时机。前提是,你得撑得过将来的那场离别。”
“什么程度?”萧阳收回目光,望向宁启,这是他唯一在意的。
宁启笑道:“不会低于你最初时的那颗心,甚至超越。”
萧阳垂首,声音很轻,轻到仿佛逐渐只有吐息,没有言语,“我明白了。”他一口喝完小半坛酒,微微一笑,道:“感谢宁大哥能为我说这么多,我好受了很多。还有,这酒,居然能解酒,闻所未闻。”
“我是怕你话到一半直接醉倒,故而略施小道,不过只能帮你压制一时,前面那些酒后劲,很快就会发作。”宁启笑意古怪,仿佛已经料想到萧阳离开之后大致会发生一些什么。
萧阳眉毛一挑,看着手里的空酒坛沉默了一小会,旋即缓缓起身道:“宁大哥,我先走了。”
宁启点头,“夏姑娘等你很久了。”
萧阳抬头看向石亭顶部,停顿须臾,笑道:“告辞。”言罢,他转身沿着花苑走去。
“还是那句话,勿于大憾,好好珍惜眼前人,我也曾悔不当初。”
走到一半,后方突然传来宁启的忠言,萧阳止步,未曾转身,“是湖边的那座孤坟?”
“唉,哈哈,不错。”宁启笑意苦涩,没有感到意外。
“我也附赠宁大哥一句同样的话,好好珍惜眼前人。”萧阳说道。
“此话怎讲?”宁启略显惊奇。
萧阳蓦然转身,轻笑道:“我一个小小凡道修士都能从那双眼眸里看出来的东西,宁大哥又何必装傻充楞,明知故问。既然曾经已悔不当初,那么如今,且勿再让悲剧重新上演。”
宁启笑着摇头,默然不语。
萧阳也不再说话,转身向前,不过他刚走出去几步,便感到脑袋忽然有些昏沉,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显然是体内极品神酿的后劲开始无法抑制的反噬发作了。
最终,萧阳东倒西歪般的离开了花苑。
自这一天起,萧阳对夏欣的态度,在原有的基础上发生了一些改变,而夏欣的心意,同样也变得更为深沉,只是,离开的念头,依然不曾消散,她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即使再爱都做不到。萧阳可以回头,她也能一直等下去,但绝不是在那种情况下,亲眼目睹着一切。
世人归世人,她是她,总有一些事,世人可行,她不行。
或许,真如宁启所言,两人想要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