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卫军先回了自己家。
所谓的家,是舅舅帮忙租的不知年代的地主家四合院里面拐角的两间四处漏风透亮的老房子。前面的房间放着一张大床和小床,父母和卫英住;后面的房间放着一张大床,兄弟仨住。中间的过道有前后门,直通房东的厨房和吃饭的地方。过道中间有做饭的土灶,旁边放着一口水缸。后门口有一口水井。土灶靠墙的地方摆着从东北带回来的曲柳板做的桌子和带玻璃门的放碗的柜子。前面靠墙有一个通二楼的梯子。梯子厕所。小便的时候尿骚味很久才能散去。
小便满了房东可以拿去换钱。有专门收小便的货郎担子,还带着检测尿素含量的仪器,以防止小便掺水。
正是中午的时候。
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父亲和卫国远在四十里外的永安水库边的卫生学校,卫民在住校读初中。只有周末一家人才在一起。
母亲在土灶上煮曾卫军带回来的青蟹。
曾卫军欲在梯子下小便,母亲拉住了他,“去外面吧,”母亲朝房东那边努了一下嘴,“要吃饭了。”
外面天空灰蒙蒙的,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冬天的阴雨天气,空气中弥漫着湿冷忧郁的气味。
“我还是忍一下吧。”
“哦,大哥回来啦!”卫英放学回来了,“啊!有螃蟹吃!”
“读书还适应吗?”曾卫军问。
“还好啦!”
“洗洗手准备吃饭。”母亲说。
“我手都冻肿了。大哥,你没事吗?”
“我脚后跟冻伤了。”
“叫你们多穿点……”
“才零下五度……为什么在北方零下二十度都没事?”卫英在脸盆里洗手,问。
“在东北,外面零下,房间里都在十几度,”母亲把煮熟的青蟹摆上桌子,“还有,这边湿度大,容易冻伤。”
“为什么要回来?”卫英抱怨道,“夏天热死,蚊子咬死。冬天……真是受不了!”
“快吃饭吧,别说一些没用的。”
“妈,您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还在等。”
“说好的专业军人安排住房,解决家属就业……一样也解决不了!”曾卫军有点愤愤不平,“把爸安排到那么偏僻的破地方!”
“没钱没权又没有关系,能怎么办?”
“我以后一定要赚很多的钱……”曾卫军心想:等拿到了钱,先买一个带卫生间、自来水的大房子,让全家人住。
“赚钱哪有那么容易?”
“大哥,等你有钱了,先买一个大房子,”卫英说,“我要住单间的,带书柜的。”
“快吃饭吧!”母亲用筷子敲了三下桌子,“净做白日梦!”
下午,曾卫军去了娟子家。
娟子家住在县府大院里面。娟子爸虽然下放五七干校,并没有搬出原来分配的住房。
娟子的父亲是一个大块头,人高体壮,看上去威严霸气,生气的时候经常带一句:“他妈的马拉巴子!”打仗杀敌应该是一个好手。她母亲则瘦小,小鸟依人一样。
“你爸在哪个部队?”在娟子妈冲了两杯茶去准备被子的时候,娟子父亲问。
“在沈阳空军后勤部
“今年转业的?”
“去年五月份。”
“在哪个部门工作?”
“在血防站当站长。”
“没听说有这么个单位。”
“在水库边上的一个村子里……”
“他妈的马拉八子,干革命出生入死三十年,太没道理了!”
“是啊……”
“妈的马拉八子,老子杀敌无数,还要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岂有此理!”
老革命家把桌子拍得咣咣响。
“你少说几句,”娟子母亲抱着被子走进来,“祸从口出!”
“马拉八子,老子死都不怕!怕谁!”
走的时候,娟子妈送了出来。
“娟子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你们要互相照顾!”母亲拉住曾卫军的手,忧虑地说,“告诉娟子多忍耐几天,她爸就要复职了……”
“娟子很好,您放心吧!”
“告诉她,一有办法就把她弄回来。”
“好。”
曾卫军走出老远,回头看的时候,娟子妈还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