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福叔家的三间五层楼房,在村子里那些低矮陈旧的房子中间,显得格外突出,就像鹤立鸡群一般。宝福叔生有二儿二女,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两个儿子住在三楼,宝福叔两口子则住在二楼,四、五层作为客房,住着厂子里有特殊关系的工人,曾卫军便住在其中一间。楼下有一间独立的卫生间,能洗漱、冲澡,也能解决排泄问题,在七十年代那个遍地都是露天厕所和粪坑的时期,这已然是极为奢侈的配置了。
曾卫军瞧见娟子湿漉漉、赤着脚的模样,心疼地说道:“你去卫生间冲洗一下吧……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
“我没换的衣服……没事,我去河里洗一下就好。”
“哦,我去楼上拿两件衣服……你等一下。”
“不太好吧……”
曾卫军一瘸一拐地上楼了。
娟子冲洗干净出来,换上了曾卫军的白衬衫和宽大的的确良蓝色军裤。只见娟子,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此刻湿漉漉地搭在她那白皙的脖颈上,几缕发丝俏皮地贴在她粉嫩的脸颊边。她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明亮而有神,眼眸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微微泛红的樱桃小嘴,不点而朱。她身材苗条,亭亭玉立,换上曾卫军的衣服后,虽有些宽大不合身,却也难掩她身上那股少女独有的迷人魅力。“我明天还你。我住在春香嫂家。”
“我住四楼打头那间,”曾卫军指了指四楼东边的窗户,“上来坐一会吧?”
“不了,改天吧。”
第二天晚上,娟子过来换衣服。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愈发显得亭亭玉立,浑身上下散发着少女迷人的魅力。
这么漂亮的美女,爬在稻田里摸田螺,可惜了。
“你愿不愿意到厂子里干活?”曾卫军别有用心,献殷勤道。
“我?可以吗?”
“我和宝福叔说一下,应该可以。”
“你哪里来的自信?”
“宝福叔每次去东北,都在我家蹭吃蹭喝,我妈都是好酒好菜招待,这点面子应该可以给吧?”
“那我先谢谢你啦!”
一个星期后,娟子就在宝福叔的厂子里上班了。
娟子和曾卫军一组,正所谓男女搭配,工作不累。
一个机器有三组人马,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工作。宝福叔厂子里共有十台这样的机器。
这个叫冲压机的笨重机器,操作起来很简单:先往开好的模具中加满黑色的胶木粉,然后在电加热和机器的压力下,压成电器开关的黑色外壳。
“我爸厂子里原来是踩石头的,用来修建飞机场。火车轨道枕木下这么大的的石头子,”曾卫军食指和拇指做出一个圈,“也是我爸厂子里生产的。先是在山上石头上打一个洞,添满炸药,轰隆一声巨响,半边山石塌下来,工人和家属坐在小凳子上,一手二齿耙子,一手锤子,叮叮当当把石头敲成大小一样的小块……”
“都是手工吗?那还很辛苦嘞!”
“后来就用机器了。用传送带把石头送到机器中,出来就是各种规格不同的石子。再后来就转行做电器开关了。就是机床上用于控制开启和停止的开关。由好多螺丝、弹簧和这种壳子,”曾卫军晃了一下手中刚压出来的黑壳子,“组装起来的。”
“厂子很大吗?”娟子把一缕头发塞进灰色的帽子里问。
“很大很大,有五六千人吧?”
“工人都是当兵的吗?”
“不是。是招来的民工。十几个管理人员是当兵的。”
“部队为什么还要开工厂?”
“这个……”曾卫军迟疑了一下,“这应该是历史遗留问题吧?空军后勤部,不就是挖山洞,造飞机场吗!高级的,应该还生产军服、降落伞什么的。那么多的民工,总要吃饭。山洞挖完了,飞机场建好了,总要有点事情做。应该是这样。”
“管理那么大的厂子,你爸很厉害的!”
“我爸开始是卫生所所长,卫生所有六个人。最后两年才当副厂长的。有一个厂长,三个副厂长。还有政委和副政委呢!”
“医生转行政,不是把老行都丢掉了吗?”
“我爸先是机枪班抗子弹箱的,在孟良崮战役中受了伤,伤好后在皮定均的军部当警卫员。要是在前线,早死一百次了。全国解放后学医四年当了军医。听我妈说,先是在长春卫生员教导队呆了几年,后来在三岔子挖了三年的山洞。在八o八整整十年。”曾卫军摆了一下手,“光听我瞎聊了。说说你爸?你爸官当的好好的,怎么就下放五七干校了?”
娟子摇一摇头,“没什么好说的,可能是成分不好吧?”
“什么成分?”
“我爸出生在地主家庭。”
“哦!”曾卫军吃了一惊,看到娟子泄气的样子,安慰道,“你爸出生在地主家庭,出来革地主的命,了不起!好多无产阶级革命家都出生在有产阶级。”
“说点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