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卖给俺,俺有钱,俺又不是不给你钱,你为什么不卖给俺!
俺老娘还在家里等着俺买米回去下锅呢,你不卖给俺,俺吃什么,俺娘吃什么!”
“滚滚滚,说了不卖就是不卖,今日米铺不开张,往后也不会开了,走走走,爱去哪儿去哪!”
“你——!”
“咦,老张头这是咋了,吃错药了?还是日子过够了,准备关门等死了?”
“哈哈,你这家伙嘴真损,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确实挺奇怪的,好多商铺都关门了,不知道为啥。”
“这是咋回事,孙大头的布坊怎么关门了,我这连夜赶制的玉缕锦衣就指望着今天卖了换药给俺媳妇治病呢,咋就突然关门了啊!
这昨天跟我定的时候也没说啊!
大头,孙大头!
开门啊!
我是你李哥!
你要的那玉缕锦衣我给你赶出来了!喂!”
“行了,别敲了,里面没人,据说是跑路了,昨天晚上连夜跑的,连他婆娘都没管,直接扔下就跑了。”
“啊?跑路?为啥啊?”
“说是陛下看上了海上的贸易,准备派人来清理这些人了,所以这些人就跑了。
昨天城北徐家那场大爆炸你知道吧?
据说那就是陛下派锦衣卫干的,徐家满门二十余口一个没剩,全死了。”
“还有这回事?!不,不是,别啊,陛下看上海贸跟俺们这群苦哈哈有啥关系,你不能不让俺们活了啊!
你这么一搞,这些人全吓跑了,俺们吃啥喝啥,难不成等死吗!这不是瞎胡闹吗!”
“就是,他看上海上的东西那是他的事,关俺们屁事,你再咋也不能让俺们没吃没喝啊。
家里一穷二白的,地全被官老爷收走了,就指望着这点手艺换吃喝了。
现在这些狗大户跑了,我们去哪儿换手艺买吃食买药,难道就这么活活等死吗?”
“就是,说的没错,你们上面怎么抢那是你们的事,可你们不能断了俺们的生路啊,你们这么一搞,俺们还怎么活!”
“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左右是个死,与其饿死病死,不如死之前吃顿好的,兄弟们,不想窝囊死的就跟我一起抢他丫的!”
“你们,你们干什么!你们——!”
“滚开!”
砰!
“啊!!”
“米,好多米,狗东西,这么多米,你刚刚为什么不卖给我们!是准备囤积起来以后高价卖吗!没说的,抢,抢他狗曰的!”
“别碰我,干什么,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做来给我老婆换救命钱用的,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啊……”
“滚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你的我的,爷们看上了就是爷们的!你撒手!再不撒手老子剁了你!”
“天啊,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啊……”
“啊!”
“呸,聒噪!”
“娘,娘你在哪儿啊娘,呜呜……”
“哪儿来的小崽子!别挡路!”
“啊!”
看着前方逐渐混乱起来的坊市,尤其是那在人群中被人一脚踹倒,然后在众人脚下踢来踢去的小女娃,洪承畴脸色铁青。
他身后,随行的锦衣卫千户李彧同样脸色难看的看着那逐渐混乱暴戾起来的人群,眼神略带惊惧。
“大人,我们要不要出手干预?”
“不,走,离开这里。”
“离,离开?”
“这种时候,官家不能出面,你没看那些衙役都不动吗,这种时候,我们一旦出面,这群人的恨意就会从这些商贩身上转到我们身上。
到时候一个不慎就会引起大麻烦,先离开这里,暗中记下领头的那几个人,等一会儿这群人抢完了再找他们算账。”
“是!”
“另外尽快将这里的事报给陛下,就说事情办砸了,有内应在坏事……”
…
三日后。
南京乾清宫,夜。
“……跑了?”
“嗯,据洪承畴回禀称,他们去的时候,徐氏家主徐有庆已经消失将近大半月。
一起消失的还有左氏三兄弟与顾氏顾麟生,洪承畴怀疑他们已经出海逃往倭国。”
“咱们的人呢?伤亡如何?”
“死了十几个,伤了有大几十,洪承畴本人也受了点轻伤。”
“厚葬,死亡的按军中战死的算,伤残的也按军制来。”
“是!”
“对了,朕要的东西呢?”
“据说没爆炸之前李彧曾带队搜了整个徐家宅院,可惜都没找到,想来应该是被徐有庆带走了。”
“看来这是早有预谋的啊……”
朱伟光摸着下巴笑了起来,他面前,负责禀报的王国兴阴着脸缓缓点头。
“臣与洪承畴也觉得此次之所以会失利,应该是有人暗中走漏了消息,导致徐有庆等人提前离开,并在之后布置了这一切。
包括后来松江府商人大规模闭市,背后应该都有徐有才等人的打点。”
“说说看,你觉得是谁?”
王国兴一凛,“回陛下问,事关重大,没有实据,臣不好乱猜,臣已经遣人追查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朱伟光转头岔开了话题。
“张彝宪。”
“奴婢在!”
“去以朕的名义向天下臣民下谕旨,就说从今天开始,大明海禁废除,全面开放海域。
沿海地区的所有大明百姓均可自由出入海域,或捕鱼,或经商,全凭自便,朝廷不会再干涉。
另外,由仙人授意,朕带头组建的大明皇家海外商会总部将在一月后在南京府正式成立。
此商会主要负责未来大明对外番所有官方商货贸易,包括且不限于:大批量的丝绸、瓷器、茶叶、玉器、粮食等生活常用物。
以及大明境内外商货物的审查与售卖。
天下京畿十三省内,凡有意参与的臣民商贾、藩王将士,均可前来南京府报名。
届时,只要经过审查,符合条件者,朝廷会将其招入商会,一起胁从皇家对外商会往来。
而所有加入本商会的臣民商贾、藩王将士,在日后都会受到朝廷的保护与管辖。
其中大臣入会者,经有司核查,无贪污怠政之过的,需弃官才能进入。
藩王入会者,经有司核查,无残害百姓之罪者,需放籍另立才能加入。
至于将士、商贾,以及平民,经有司核查,无逃役、怯战、戴罪;欺压良善、为富不仁;杀人害命、劫掠者。
将士需脱籍退伍、商贾需提供商铺并负责倾销海外商货、平民则需要签订海外劳务协议才可入会。
另外,凡入会者,以商会名义对外经营所得一切财货,事后将统一收归国库以备国用。
而商会成员在出海途中,以个人名义自身经营所得的财货,则会在事后按其经营货物的利润缴纳一定额的商税。
在此期间,商会内的所有成员,包括成员自身经营的产业都将受到朝廷的保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袭扰,违者严惩。
同时,即日起废除户籍制,大明境内,不论士农工商,所有人均放归为良。
日后不管是读书科举,还是下海经商,所有人均来去自由,不再受家世户籍所累。
另外下完谕旨后,派人回京告诉内阁,让他们以朕的名义再拟议一道圣旨广诏天下,意思就按朕刚刚的口谕那么办,去吧。”
“!!”
“是,奴婢遵旨!”
被朱伟光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旨意弄傻眼的张彝宪愣了半天,才忙不迭的低头匆匆离开。
而后,朱伟光看着他面前同样听傻了的王国兴,淡淡道:“你也下去吧,给朕找出这个泄密的。”
“额,是是是!是,臣,臣告退!”
片刻后,王国兴脸色有些恍惚的离开了大殿,只留下朱伟光一个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凝眸不语。
‘有意思,居然还有人有胆子跟我玩这一手……’
‘会是谁呢?’
‘王承恩?’
‘不太可能,那老太监虽然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总归是个忠心的,只要自己不出格,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反制,起码也要等大明太平了再说。’
‘那……张彝宪?’
‘也不像,那就是个靶子,整天被各方势力盯着,没人支持,单靠他自己还没那个能耐噬主,除非……’
突然,朱伟光眉头皱了起来。
‘朱慈烺?’
‘也不对,那小子知道自己的身份,更清楚自己的目的,如果真是起了提防的心思,也不会采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式来引起自己的注意。
更何况现在大明内忧外患,还没有彻底平靖,以那小子之前显露出来的聪明劲儿,怎么也不应该这个时候动手才对。’
‘那么……外朝?’
‘外朝有些谁?唐王?鲁王?还是孙承宗?亦或者……郑成功?”
突然,朱伟光想到了什么,眼一眯。
‘郑成功……’
‘郑成功……’
‘郑家!’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郑家好像是家族集团式的存在……’
想到这里,隐约意识到什么的朱伟光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谁在外面!”
“皇爷,是奴婢,王承恩。”
“正好,进来。”
“皇爷有何吩咐?”
“去杭州告诉郑芝龙,就说松江徐家的徐有庆跑了,让他给朕务必抓回来。”
“?”
王承恩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奴婢遵旨!”
“你亲自去,不用多也不用少,就把朕这句话原原本本的告诉郑芝龙就行,记着,一定要当着他那几个兄弟的面说。”
“是!”
…
半月后。
崇祯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浙江杭州府,钱塘江水师大营,中军帅帐,夜。
郑芝龙脸色难看的跪在地上,他身后,郑鸿逵(也叫郑芝凤,郑芝龙弟弟)、郑芝豹(郑芝龙五弟)、郑芝鹏(郑芝龙弟弟)等郑氏高层跟着跪成一排。
他们面前,一身蓝色明圆领袍的王承恩带着一群头戴尖帽、脚踏白靴的西厂番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眼神阴柔。
“……南安伯,皇爷的嘱咐,您可是听清楚了?”
“回公公,臣听清楚了,请公公代为转告陛下,臣一定将徐有庆等人捉回!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甚善。”
接过眼前人塞过来的钱袋子,王承恩笑呵呵的转身带着身后的番子离开。
郑芝龙见他收下自己的问礼,心头一松,起身毕恭毕敬的将他送出营帐后,才脸色阴沉的指着账内低头不语的郑鸿逵等人破口大骂。
一会儿骂忘恩负义吃里扒外,一会儿骂背信弃义鼠目寸光,也不点名,就那么随手一指,指着谁就是谁。
最后说到激动处,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在大帐内胡乱劈砍了起来。
把他面前低头挨训的郑鸿逵等人看的心惊肉跳,缩着脑袋一个劲儿的往一旁躲。
其实也不怪郑芝龙这么失态,实在是他现在的日子并不好过。
别看他现在子将父伯的,父子俩一个大将军,一个南安伯,看起来威风凛凛,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
实际上这其中苦楚与凶险,没跟朱伟光那个狗东西打过交道的人是很难体会的。
以前也就罢了,虽然也是提心吊胆的到处受气,但那时候跟他争名夺利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阴人,大家彼此之间都捏着各自的把柄,都不会,或者不敢闹大,只能暗地里江湖事江湖了。
而在那个看不见的利益世界中,他虽然也处处受制,但却也是坐拥数十万水师的一方豪强,真要按江湖规矩来,他还真不怵。
但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去年神迹出现后,他就在他那位好大儿光辉事迹的牵扯下,被动成了各方明暗势力的眼中钉。
之前徐弘基等人还在时,就因为他儿子被朱由检火速提拔而将他看成了不可靠的叛徒,期间曾不止一次的派人对他进行暗杀,
虽然都被他避开了,但他的损失也不小,尤其是商队方面。
不是今天从大明境内往外运的瓷货被当地的官府扣押了,就是明天从海外运来的香料在买卖途中被不明人士洗劫,这大半年来属实把他折腾得够呛。
他下面全靠这买卖吃饭的人更是被针对的怨声载道,要不是有多年积攒的家底撑着,他手底下这群人早就散了。
毕竟受勋的只是他郑芝龙,跟他手下那群刀头舔血的混子们可没半毛钱关系。
现在好不容易熬到徐弘基被整死了,自己也靠自家那位好大儿的面子成功跟朱由检那个狗皇帝搭上了话。
眼看着就要借着朱由检这张王旗重新崛起了,结果却被人在关键时刻阴了一把。
而且还是自己人。
这让他不想发疯都难。
眼下,看着眼前这群低着头一声不吭的亲亲好兄弟。
这一刻,意识到朱伟光话里有话的郑芝龙眼中闪过了一抹寒光。
本来还想拉你们一把,现在看来,已经没那个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