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阵沉闷而又凌厉的敲门声,徐府大门被洪承畴身后的锦衣卫鞮骑们踹开。
而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打砸声与尖叫声,隐约还有几道微弱的呼救惊呼。
洪承畴本人背着手站在院外,一直等院内的嘈杂混乱平息,才一脸淡淡然带着他身侧脸色发白的胡仲走了进去。
而后,看着乱七八糟的院子,以及院内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徐家家眷,洪承畴静静地站在众人面前等待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面前跪在地上的徐氏族人有人认出了他身后一个劲儿摸冷汗胡仲。
先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了胡仲一会儿,然后几个小年轻就满脸愤怒的指着胡仲想要起身说些什么,结果在起身时被他们身旁的长辈捂着嘴拽住,最终只能一脸愤怒的看着胡仲,眼神似乎要是吃人。
洪承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但没有理会,而是静静的打量着他面前这群人,眼神暗闪。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身后由远及近逐渐临近……
“大人,徐有庆等人不在。”
洪承畴眉头一皱,“都仔细找过了?”
“回大人问,里里外外翻了两遍,弟兄们甚至将每个屋子下面的地石都撬开砸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可藏人的地窖与甬道,卑下想来,徐有庆等人应该是不在。”
洪承畴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几道身影从他前方一条走廊的尽头闪出,并站在了尽头的阴影中。
洪承畴一愣,而后眼神一凝,先示意眼前人稍安勿躁后,带着眼前人走了过去。
“怎么样?找到了没有?”
走廊下,负责带队跟随洪承畴南下抄家,并暗中主要负责搜集各海商海图的锦衣卫千户李彧看了眼洪承畴身后跟过来的锦衣卫,犹豫片刻,压低声音沉声道:“没有。”
顿时,洪承畴脸色一沉,“你确定?”
“确定,卑职已经带人里里外外找了三边,除了金银财货之外,并没有海图。
而且也跟胡大人的人确认过,府里没有其它不为人知的藏银之地。”
瞬间,洪承畴的眼眯了起来。
巧合?
还是消息走漏了?
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身旁四周众人,他最终将目光看向了他身侧不远处一名跪在地上的妇人身上。
“抬起头来。”
正低头瑟瑟发抖的妇人一僵,下意识抬头,看到洪承畴正在看着自己后,有些惊恐,也有些无助的低头左右看了看,发现的确是在叫自己后,白着脸颤颤巍巍的抬头。
“大,大人……”
“我问你,谁是管事的。”
“?”
以为要发生些什么,正哭着脸准备求饶的妇人一愣,错愕下,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了一旁。
而后,她身侧一名体阔腰圆的中年胖子就哭丧着脸抬起了头。
“回,回官爷,我,我是徐家的管,管家,徐有才……”
洪承畴看了眼不远处的胡仲,得到肯定的回应后,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子。
“认识这是什么吗?”
胖管家看了几眼,忙不迭点头。
“认识认识,小人曾跟这里的千户大人打过交道,有幸见过,这是锦衣卫腰牌。”
“不错,认识就行,我问你,你们老爷呢?”
“回,回大人的话,不,不在,走,走了快将近半个多月了。”
“哦?”
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脸色瞬间煞白的胡仲一眼,幽幽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将你们徐家在海上的经商路线图交出来,我做主,免你活罪。”
听到这话,徐有才脸一白,正准备说话,身后突然感觉一热。
紧接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发生了什么,他就不受控制的向前飞了起来,并在同时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与惶恐不安的尖叫……
“该死的,这下面有火药,有火药,这是一个陷阱,快撤,快撤!!”
“大人小心!!”
“不——!”
呲呲呲——轰!
…
竖日。
松江城,南门坊市。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么,昨天城北徐家遭贼了,据说是一群从北边逃过来的溃兵,下手老狠了。
不仅将整个徐府抢掠一空,最后还用火药将整个徐宅给点了,徐家全家二十七口死的是一个不剩,听说知府大人都被炸死在了里面。”
“什么遭贼啊,你这都听谁说的,那压根就不是什么溃兵好不,那是皇帝专门派来抄徐家的锦衣卫!”
“锦衣卫?那个专门替皇帝残害忠良的锦衣卫?”
“嘘嘘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怕啥,只是说说而已,再说了,咱这一穷二白的啥也没有,人家为啥折腾咱,难不成就因为那一句话?
那书馆内的读书人天天这么骂,也没见他们被怎么着啊。”
“屁话,你是你人是人,你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土王八能跟人家那出口成章的大才子比?
人家骂那是有功名在手,有底气,你呢?你有啥?
全身这没二两的混肉?
还是你家那俩饿的天天晚上哼哼的老山猪?”
“得得得,听你的听你的,我不说就是了,不就一句话么,看把你吓得,瞧你那怂样,真是。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这好端端的,锦衣卫为啥要抄徐家啊?
徐家惹着皇帝了?
不应该呀,徐家这都落寞多少代了,咋还能惹着皇帝?”
“这我倒知道,好像是因为徐家资助弘光伪帝军饷的事被查出来了,然后皇帝派人来兴师问罪了。”
“我觉得不像,你们想么,皇帝连那些附逆的南都官员都放了,没道理因为这么点事大动干戈啊。
毕竟这不是一般人家,就算现在没落了,人祖上那也是出过大官的。
这要是传出去,就算没人敢反抗,暗地里也会遭人骂的啊。
所以呀,我觉着应该是皇帝看上了徐家在海上的贸易,想要分一杯羹,索性就借着这个由头直接把徐家给抄了。
咱们都是松江人,想来你们应该也知道这海上的利益有多大,
别的暂且不提,单说那瓷器买卖,一件普普通通的景德镇青花瓷,在咱们这价值十几文,可到了倭国那边就成了几十两。
几十两啊那可是!
足足翻了几十倍!
而且这还是普通的瓷器,像那些好一点赏瓷,尤其是那些不传于世的独家密瓷。
比如汝瓷、官瓷、钧瓷、哥瓷、定瓷等等故宋名窑,随便出手一件,那可是万两起价的国物。
(汝瓷、官瓷、钧瓷、哥瓷、定瓷:兴盛于宋代的五种古代瓷器,也是宋代对外商贸体系中瓷器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也被后世统一归纳为宋代五大名瓷。
其中,汝瓷是汝州的古代特产,后世归河南,但没了,宋灭后从元代断的,后来直接失传了。
官瓷原来就没流通过,据说是宋徽宗那个棒槌自己搞出来的皇家御用品,压根儿就没在市面上流通过。
钧瓷是唐代的产物,在宋朝兴盛,后来宋灭后,元明清中间断断续续有过一些复苏,但也只是日常所需,真正有价值的赏瓷很少,一直到后世成立才重新站起来。
哥瓷也就是后世的哥窑,这个玩古董的应该清楚,我是外行,就不献丑了。
定瓷跟钧瓷一样,都是唐代的产物,兴盛于宋代,元代绝了迹,后世虽然也有,但已经是仿古的了。)
而这还只是瓷器一道,别提那些茶、锦、帛、玉等等,哪个不是暴利?
你们说,换做你们,你们会让这等暴利把持在一个落地士绅手中?
我估计这徐家应该不是最后一个。
不信你们看着,未来大明沿海地区的那些海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被清算。”
“嘶……这么狠?不可能吧?这海货的事都多少年了,朝廷也没人管,怎么到了现在突然管起来了?”
“我估计啊,是被之前募捐时那些北地朝官捐的数字刺激到了,咱们这位皇帝可不是什么善茬。
以前不管,那是因为皇帝身边没人,再加上也用不到这些人,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安稳。
现在经过徐允帧那些狗才那么一搞,皇帝不记恨才怪?
你真以为朱家的皇帝是傻子,不知道海贸的利益啊?
你可别忘了,当年成祖皇帝可是下过西洋的。
之所以一直不管,无非是不需要,再加上顾及有人会作乱,一直在妥协。
现在人家兵强马壮的,再加上这群人有附逆的罪名,整不整你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你没见这两边的商铺关了许多吗?
这都是得到消息跑路的海……嗯?”
“……滚滚滚,快滚快滚快滚,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再纠缠,小心小爷打死你个龟孙……”
“你!”
人来人往的坊市中,几名帮工正挑着担子站在一处街口扯皮,而就在几人聊得火热时,一阵吵闹声突然从几人前方响起。
几人一愣,下意识抬头,就见几人前方不远处一家写着张氏米行的店铺外,一名衣衫褴褛的汉子正神情愤慨站在米行门口与一名中年男人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