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大明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元宵节),宁波府鳌山灯会,某处酒楼内。
(鳌山灯会:明代特有的元宵节灯会大展览)。
“……哈哈,怎么样,王某人之前所料可有半点夸大?王某当时就曾断言,叛军必败,贼寇必除,现在如何?”
“迪一兄之远见,吾等不及也。”
(迪一:明末宁波六狂生之一‘王家勤’的字,浙江宁波人,明末抗清义士。
原历史上朱由检自挂东南枝后,师从抗清名臣‘刘宗周’,并一度成为抗清名臣‘冯元飙’的幕客。
后来南明小朝廷因为双双内斗灭亡后,其人因为一心抗清复明而被清廷坑杀。
因其人起势前曾与‘董志宁、毛聚奎、华夏、张梦锡、陆宇火鼎’这五个穷酸书生喜欢评点时势。
起势抗清复明后,也与这五人结成了政治同盟,所以这六人又被当时的人私底下合称为‘宁波六狂生’)
“哈哈,六十万对二百万,痛快,痛快啊,圣天子在位,仙人降世,大明中兴有望,实乃天佑我大明,天佑我煌明啊!哈哈哈……”
“迪一兄此言差矣,依愚弟愚见,天佑大明不假,圣天子恐怕未必。”
“?”
“象来(六狂生之一毛聚奎的字)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陛下以六十万新丁对二百万边军的确让人大开眼界,但迪一你别忘了,陛下最后能赢是因为仙人的仙术,不是他的谋略与手段。
若非仙人动用大神通强军聚甲,京城如今恐怕早已沦陷。
其二,六十万嬴二百万,听起来很好听,但你要知道这些不是一句话,而是人,活生生的人,每一个数字背后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迪一我问你,此战之后,北五省生杀几许?
京师伤残又几许?
别的姑且先不论,单说那负责防守的六十万新丁现如今还剩下多少人?
十万?
二十万?
这可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啊迪一兄!”
正因为正月十五的鳌山灯会而特意出来喝花酒看花灯,并顺势点评时势自我吹捧的王家勤愣住了。
看着眼前这个至交好友,因为得知叛军溃败而兴奋的涨红的脸瞬间铁青。
“毛聚奎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别跟王某人在这儿拐弯抹角的!”
他面前,跟他一起出来聚宴赏灯的毛聚奎被他这么指名道姓的一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赌气似的一口闷下手中酒盅的浊酒后,起身对峙了起来。
“你要我说清楚是吧?行,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我问你,仙人为什么要在最后才使用仙术?
为何不一开始就用?
非要等守城大军死伤大半后才用?
嗯?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里面的用心,你我相交十数年,彼此什么样人都清楚。”
因为好友的质疑而有些恼怒的王家勤闻言大怒。
“迂腐,你好歹也是功名在身,即将前往国子监就学的贡生,怎的如此短视迂腐!
你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难道读到了狗肚子里吗?
就算读书不行,之前神迹对历朝历代帝王事的盘点你也白看了吗?
难道就没有一点深思熟虑的远见?
我王某人怎么会有你这等愚蠢的腐友!
简直是瞎了眼!”
“迪一兄你!”
“哎哎哎,好了好了好了,大家都是相知多年的至交好友,何必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消消气,消消气。”
“是啊是啊,都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何以因为几句话闹到如此地步?不值当不值当,消消气消消气。”
“对对对,来来来,坐下喝酒喝酒,今日大好时节,不说这些国朝政事,咱们……”
“幼安(董志宁的字,也是宁波六狂生之一,明亡后跟着王家勤等人抗清,最后自刎殉国)你们别管,今天王某人倒要跟这个迂腐书生好好说道说道。”
“行啊,正好毛某人也有些话想要跟你说道说道,来啊,谁怕谁!”
“不是,你们——!”
“都闭嘴!”
一声怒喝,镇住身边想要劝和的好友后,速来以暴脾气出名的王家勤看着他面前与他对视的毛聚奎大声道:
“你问我仙人为什么一开始不出手,非要等京城守军死伤大半才出手是吧?
你不就是想说仙人冷血无情,陛下残暴无恩,坐视大明将士枉死而无动于衷吗?
我问你,当时局势如何?”
毛聚奎脸色一沉,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面前的王家勤粗暴打断。
“当时的情况是,九边俱叛,四下无援,北五省狼烟四起,只剩下京城一隅孤坐其中。
换而言之,当时的京城外无援兵,内无良卒,已是孤地,且敌我双方兵力极其悬殊,叛军贼将的人数几乎是当时京城内部守城将士的三倍。
而且京城内部的守城将士都是临时征召募集,没有上过战场的新丁。
如果这时候使用仙术,且不说那些混迹于人群中的奸臣贼子会不会伺机里应外合。
单说这群没上过战场,临时征召起来的新丁大军就是个大问题。
那仙术你现在也知道。
并不能起死回生,只是可以断肢重生,坚兵聚甲。
如果被重击,得了仙法的将士依旧是会死的。
你觉得就以当时京城内部的情况,这些没有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新丁敢去跟那些久经沙场的边军叛将面对面厮杀吗?
嗯?
更何况当时朝堂内部与反贼叛军们相互勾结者不止凡几,若是一开始就用仙术御敌,那些叛军提前得到消息避而不攻怎么办?
若那些潜藏在城内的奸贼趁机拖后腿怎么办?
届时一旦仙术失效,陛下拿什么来抵挡?
嗯?!”
“我……”
毛聚奎被王家勤的逼问问的有些哑口无言。
的确,以朝廷当时的局势,的确不适合一开始就动用仙术御敌。
他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纯粹书生,一心想要功名利禄的他在多年的穷困潦倒逼迫下,经常与身边人坐而论道评点时势。
所以对于朝堂政事,他有着一套自己的认知。
尤其是前阵子经过神迹长达数月的盘点后,亲眼看过历朝历代的尔虞我诈,听过神迹内仙人对各朝帝王事深度剖析的他对政治、人性的认知有了一个极大的提升。
所以,对于当时京城内外的局面,他能看得出来。
但知道是一回事,理解又是一回事,这么多年的之乎者让他学识思维逐渐提升的同时,也让他的心态与认知有了一定程度的固化。
“是,当时朝堂内外的局势的确危急,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死伤的可都是大明的百姓啊!
现在北五省被打成了一片白地,往后该如何恢复?
你可别忘了,北地的建奴与蒙鞑,南都的伪帝叛军,以及李自成、张献忠这些反贼可还没被剿灭呢。
眼下北地九边空防,人畜凋敝,若是这群人再次聚众兴兵来犯,陛下拿什么抵御?
再靠仙人吗?
一次两次可以,难道以后一直靠仙人助力?
仙人是会走的,一旦仙人离开,到时候大明未来何在?陛下未来又何在!”
“呸,一群土鸡瓦狗而已,真以为随便拥立个人就能当皇帝?
做梦!
别说此战之后这群贼酋还有没有兴兵作乱的胆子,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们也要先问过我王家勤答不答应!”
“噗嗤~”
“看看看看,又喝多了不是,你谁呀,人家兴兵作乱凭什么要问你答不答应?
行了行了,有这心思,你还是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应考吧,这些家国大事,等你未来金榜题名后再说也不迟,现在说出来,你也不嫌臊得慌。”
“哈哈!”
眼见两人越杠越深,隐隐有了决裂的架势,一旁坐着的董志宁等人赶忙开口接过了话头。
而血气上涌,争的有些脸红脖子粗的毛聚奎与王家勤两人被这一打岔,也慢慢缓过了劲儿,对视一眼,各自沉着脸坐了下来。
不过由于性格使然,在被身边人拉着重新落座后,王家勤还是梗着脖子闷哼了一句。
“我王某人如今虽然只是一介落魄白身,身无功名,家无片瓦,但心有陛下,胸怀大明。
如果未来大明真的有那么一天,不管王某人身在何处,以何谋生。
只要陛下需要,王某人愿以此残身赴汤蹈火,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
然后,他面前拉着他跟毛聚奎缓和气氛的董志宁几人就愣住了。
四周因为两人的争吵而默默聆听看热闹的餐客们听到这话也是一怔。
有些错愕的抬头看着他那带着三分恼怒,七分决然的脸,酒馆内的气氛有了霎那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