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京城西门外十里处的小山坡。
“——报!”
“禀报各位大王,由阿济格、左良玉各位将军率领的敢死营入城后遭到明军火器伏击。
带队的阿济格、汤古代、黄云发、范三拨、孙可望、艾能奇、左良玉、刘良佐阵亡。
李过重伤、刘宗敏重伤,随队入城的二万各部大军仅有千余人逃归。”
“!!”
“放屁,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那可是各家精锐中的精锐,莫说那些全身着甲的满奴,就是额麾下招募的那群新丁,那都是各个以一当十的绿林好汉,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
“回大顺王的话,这是真的,明军的火器太强,这是那些人逃出来时,从迂回包抄的明军那里抢来的一枚手雷,好像叫什么大明皇家菠萝雷。”
说着,从前线赶来报信的报信兵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血迹斑斑,模样跟后世地瓜雷很像,但体积大了一圈,足足有菠萝那么大,看起来像个大号铁菠萝的劣质地瓜雷。
站在他面前的李自成不信,劈手夺过后,翻来覆去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个明白,不得已,从报信兵嘴中问出具体使用方法,才拧开冒盖抽出引线,拉响后对着前方用力一扔。
然后,他手中那放大版‘菠萝雷’就噗呲作响的带着一股青烟落在了他前方数十米开外的一个树丛乱石堆中。
紧接着,数秒之后,就听轰的一声,地面一震,一簇肉眼可见的泥浪从‘菠萝雷’落地处掀起。
正战在原地面面相觑的众人一骇,下意识抱着脑袋缩在地上后,等烟尘散去,才慢慢缓过神。
而后,忙不迭的跑去一看,就发现原本的树丛乱石堆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大概半米左右,深约一脚的深坑。
瞬间,几人的脸色就变了。
“囊球子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威力怎么这么大!”
“如果本王所料不差的话,这东西应该就是陈新甲等人先前所说的那些仿造出来的神器中的某一类了……”
“妈的,这狗皇帝命真好!”
…
十五日后。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一,西城门城垣上。
“……狗鞑子,老子跟你拼了!”
“明狗,死!”
“啊!”
“二狗子!”
一名只剩下一条胳膊的金钱鼠尾大汉突然从城垛外的攻城梯上跃了上来。
他正前方一名手持盾牌的明军青年见状,想要顶盾上前将他顶下去,结果在上前时被其突然弯腰一刀斩断了双腿。
明军青年当即一声惨叫,痛苦的扑倒在地上哀嚎了起来。
随后,金钱大汉瞅准时机上前正准备提刀扎死青年,却在刀尖撩起的瞬间被他面前一名赶来的明军汉子用转火枪直接轰烂了半边脸。
紧接着,赶来的明军汉子趁着大汉捂脸惨嚎的空挡,抽出腰间长刀正准备上前砍死大汉,结果在近身的刹那被对方身后突然射来的一支利箭正中眉心。
而后,明军汉子原地晃了晃,最终一脸不甘的抓着手里打空了的转轮枪与长刀倒在了地上。
而那被他轰了半个脑袋的金钱大汉也在最初的挣扎后,慢慢浑身抽搐的栽倒在他身上,将他压在了身下。
但这还没完,当金钱大汉倒下,中年明军汉子中箭死去,一名顺着攻城梯爬上城垣,提着弓箭与大刀的满族大汉走到最开始那位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明军断腿青年面前准备收割脑袋时。
在抽刀的刹那被远方突然响起的一声巨响轰断了腰,直接上下一分为二掀翻在了地上。
然后,看着自己那呆立在原地的下半身,大汉瞪着快速充血的眼珠子用满语凄厉的哀嚎了起来。
而他面前跟他四目相对,早已失去知觉的断脚明军青年却在这一刻憨憨的笑了……
“囊球子的狗建奴……”
这一幕,此时此刻遍布京城四门城垣之上。
放眼望去,整个京城处处哀嚎。
此时,距离各路叛军围攻大明京城已经过了半月。
在这半个月几乎不间断的厮杀中,城内四门的守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
其中损失最严重的,就是东西两门。
如果不是有大批量不间断的火器兜底,以及南北两门守军时不时的支援,东西两门早就已经被攻破。
尤其是卢象升督守的东门,由于遭到多尔衮与多铎不计代价的猛攻,麾下十万军丁死伤高达六成,只剩下四万余人。
就连其麾下赖以为凭,连军官带将士加起来接近两万的天雄军老营,都在这半个月不间断的厮杀中损失过半,只剩下了不到万余人。
此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内部也变得不容乐观。
虽然目前还没有出现大规模明面上的骚乱,但各区臣民中也没有了一开始时那种临危不乱的轻松与严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不安。
尤其是坐落在午门外,由太医院全体御医主持,从各军、以及京城各区征召的民间医匠组成的伤兵营。
经过这半个月的惨烈厮杀,其内腥臭冲天,哀嚎遍地,那凄厉的嘶吼与无助的哀嚎汇聚成一股化不去的压抑不间断的萦绕在京城上空。
一些胆小的宫人甚至都被吓的自尽而亡,就连平日里那些心狠手辣的锦衣卫力士、东西厂番子,乃至见惯了残肢断臂的御医医匠门也是一脸戚戚。
甚至出现了几个精神崩溃疯癫而亡的民间医匠。
无它,伤兵营里的人很惨。
真的很惨。
在伤兵营里,最轻也是断手断脚。
很多都是‘牵肠挂肚’这种重伤垂死,被抬回来活活等死的人,在这个医疗匮乏的年代,别说医治了,就连用来缓解疼痛的麻药都没那么多,只能先紧着那些还有一线生机的伤兵用,剩下的那些已经确定活不了的,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活活疼死。
甚至朱伟光在探望时,亲眼见过几个没了下半身的将士被人从城墙上抬着下来,一路哀嚎着进了伤兵营重伤营,然后那些医匠、以及袍泽就在帐门外低着头听,听里面的哀嚎。
等什么时候里面没动静了,再匆匆跑进去抬出来找个席子一卷放到一边。
那无能为力的惨烈一幕,让饶是见惯了社会阴暗面,常年处在黑暗中与鬼神为伍的朱伟光本人也是心有戚戚,连着几天晚上睡不着。
刚开始那会儿他还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去伤兵营里收割军心提升士气。
可后来随着伤兵营里伤员伤情的加重,当越来越多生不如死的重伤员被抬进去后,他就渐渐不去了。
只是偶尔壮着胆子在午门上徘徊一二,用超级喇叭说几句鼓励的话。
再后来,他连午门都不去了。
…
“……启禀陛下,北军十万将士已不足三成,贼人已经攻上北门城垣,孙督师已经带着亲卫队亲自上城杀敌,北门告急!”
“启禀陛下,南军二十万将士已伤亡过半,秦老将军的白杆军老营也已不足万余,叛将熊文灿、贺人龙,以及逆贼张献忠等人趁机率全部叛军蚁附入城,扬言要今日破城,秦老将军亲率亲军卫队上城杀敌,南门告急!”
“启禀陛下,东军十万将士已经伤亡超过七成,逆贼多尔衮、多铎已经亲自率其麾下正白旗与镶白旗主力登上东城城垣,正在与卢督师鏖战,卢督师麾下天雄军老兵仅剩数千,东门告急!”
“启禀陛下,西军二十万将士已经伤亡超过七成,孙督师的八千老秦营已经全军覆没,逆贼范永斗、李自成等人率四十万叛军蚁附入城,孙督师正在率残军与敌鏖战,西门告急!”
此时。
宫中,乾清殿。
看着前方跪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军丁,朱伟光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看向了他旁边的朱慈烺。
同样的,乾清殿中被朱伟光召集在殿内,没有被朱伟光处理,历史上还算对大明忠心,最后不是尽忠死节就是隐遁江湖的各部朝臣要员也在信使话落后,齐刷刷的看向了朱伟光身边坐着的朱慈烺。
没人说话,但所有人都在说话。
可惜,回应他们的只有沉默。
静静的低头坐在朱伟光身边,听着外面那愈来愈激烈的喊杀声,这一刻,朱慈烺眼中满是挣扎。
他没有抬头,但他知道在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都在祈求他出手。
包括午门外伤兵营中那高达数万重伤垂死的将士,各城门上正在浴血厮杀,痛苦哀嚎的军士,以及京城内所有胆战心惊的臣民百姓。
都希望他能出手力挽狂澜。
可惜,他做不到。
因为他是假的。
此时此刻,他很想告诉他们自己是假的,自己身后的皇帝才是真的,你们应该求他,而不是求我。
但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沉默。
因为他知道身后人迟迟不出手的原因。
所以,面对殿内朝臣们的目光,他只能低头回以沉默。
慢慢的,大殿陷入了震耳欲聋的死寂。
“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叹息响了起来。
“陛下,罪臣范景文愿挟家小老幼一十三口上城协助守城杀敌以报国恩,请陛下恩准!”
“!”
下一刻,一名身穿布衣的老者从殿内文武百官中走了出来,正看着低头不语的‘仙人’暗暗失望的诸多朝臣一愣,面面相觑间,将目光落在了朱伟光身上。
木着脸呆坐的朱伟光也是眉头一皱,略显古怪的看了眼原本因为救黄道周(黄道周:明末铁杆抗清派,历史上有名的硬骨头,杨嗣昌在崇祯十一年,也就是书中这个时间节点秘密跟建奴议和时,因为怒怼杨嗣昌而惹怒朱由检本尊,被贬黜成了江西按察使司照磨,崇祯十七年明亡后,此人率军抗清,结果顺治二年抗清不敌被俘,最后宁死不屈,次年,也就是顺治三年被清廷处决时,头断了身体依旧不倒,直挺挺的站在刑场上,后来收尸的时候人们发现他衣服上用血写着‘大明孤臣黄道周’七个字,现在一些历史短视频里那个‘站在一片尸体中孤守城门的无头红袍将军’画面就有此人的影子)被本尊贬为平民,原兵部尚书,但因为神迹盘点时名列殉国名单第一名而被本尊紧急召回京城正准备官复原职,结果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至今赋闲的散官范景文,淡淡点头。
“准。”
“谢陛下!”
瞬间,众臣沉默了。
看着那老泪纵横,却一脸平静的跪地老臣,无言默然间,有人陆陆续续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启禀陛下,罪臣李邦华愿挟家小老幼七口上城杀敌以报国恩,请陛下恩准!”
“准。”
“启禀陛下,罪臣施邦昭愿挟全族三十九口上城杀敌以报国恩,请陛下恩准!”
“准。”
“启禀陛下,罪臣凌义渠愿挟全家五口上城杀敌以报国恩,望陛下恩准!”
“准。”
“启禀陛下,罪臣倪元璐愿挟全家一十三口上城杀敌以报国恩,望陛下恩准!”
“准。”
“启禀陛下,罪臣孟兆祥愿挟全家四口上城杀敌以报国恩,望陛下恩准!”
“准。”
“启禀陛下,罪臣马世奇愿挟全家三口上城杀敌以报国恩,望陛下恩准!”
“准。”
“启禀陛下,罪臣刘理顺愿挟全家十八人上城杀敌以报国恩,望陛下恩……”
伴随着一道道请愿,原本站立在殿中的大臣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就连四周一些侍奉的宫娥太监与侍卫也被这一幕感染,红着眼一起跟着跪在了大殿中心……
“启禀陛下,吾等愿上城杀敌,望陛下恩准!”
“准。”
“陛下保重,臣等去了!”
“陛下您可千万要保重啊陛下……”
片刻后,跪了一地的文武大臣哭着拜别了金台上面无表情的朱伟光,或决绝,或茫然,或悲凉,或不舍的离开大殿,踉踉跄跄的走向那哀嚎声不断地宫门。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金台上面无表情的朱伟光看他们的眼神不再冷漠,而是闪过了一丝欣慰……
“太子,你明白了吗?”
早已泪流满面的朱慈烺看着殿外踉跄离开的身影,重重点头,捂着嘴无语哽咽。
光幕之外,直播视角一直跟着朱伟光的诸天帝王将相,尤其是大明诸帝也是红着眼眶尽皆默然。
“唉……”
…
如果当年城破时,朱由检身边的文武大臣能像现在这样,义无反顾的站出来,也许朱由检就不会死的那么无奈与悲凉。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