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城垣上。
因为多尔衮的突然求和,原本喊杀声震天的东城门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此时,满身血污的双方将士靠在城垣两边,虎视眈眈的彼此盯着对方,眼中的杀意与恨意毫不掩饰。
“……大帅,咱们真的要招降这群人?这些日子咱们可是有不少弟兄死在了他们手里,万一……”
“是啊大帅,要是没开战之前也就罢了,大家无怨无仇,收了也就收了,现在经过这大半月的厮杀,彼此手上都沾了对方的血,这要是收降了,以后怕是要出大问题的。”
某处城沿边,杨国柱与虎大威一脸警惕的盯着他们前方十几米开外的多尔衮等人,一边持刀顶盾的戒备,一边头也不回的向站在他们身后的卢象升低声询问。
而两人身后,满身血渍,披头散发的卢象升对此并没有吭声,只是眯着眼死死的盯着他正前方十米开外同样被多铎、巴布海保护在内的多尔衮,手里配发的大明皇家转轮打火枪捏的咯吱作响。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几人身后响起,并迅速靠近。
“大都督,陛下有令,其他人可以跑,多尔衮与多铎必须死。”
回头侧眸看去,当看到传令兵带回的狰狞人头与象征着大清亲王的战甲后,杨国柱、虎大威脸色一喜。
卢象升本人则眼神一闪,直接从传令兵手中接过脑袋跟被退回来的亲王甲用力朝他前方的多尔衮扔了过去。
“陛下有令,其他人可以投降,多尔衮与多铎必须死!”
“现在,天雄军!”
“有!”
“随本都督砍死他们!”
“杀啊!”
“混蛋,你们——!”
“卑鄙的明人,竟然……”
“都给本王闭嘴,阿布海!”
“在!”
“带着镶白旗与正白旗速退!多铎随本王断后!”
“???”
“十四?!”
“快走,能走几个算几个,别回辽东,更别去找皇太极,去南京找徐……”
“兄弟们,狗鞑子一个都别放过,给我杀啊!!”
砰砰砰!
“嗯哼——!”
“混蛋!”
“明狗竟然偷袭!”
“杀了明狗为都统报仇!”
“杀光明狗!”
“大明的将士们,给本将军砍死这群狗娘的畜生!”
“杀啊!”
“狗奴才,给老子死来!”
“不,不要,我投——啊!”
“不!!!”
…
西门。
“……怎么样闯王,考虑好了吗。”
城门口,一名被逼到绝境的边镇叛军退无可退下,怒吼着挥刀砍向他面前与他对峙厮杀的一名守军。
结果守军仗着有护手与仙法的加持,竟然直接抬手抓向他手中砍落的刀,并在一把将其抓住后,顺势撩刀抹了他的脖子。
然后,城门外的点将台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李自成就沉默了。
包括他身后簇拥着的,以假装重伤被朱伟光从京城放出来逃的刘宗敏、李过,以及一直跟在他身边充当亲卫部将的李来亨、高一功、李岩与在朱伟光启动天官赐福布旨四方时趁乱混出城,并成功找到李自成替朱伟光稍了秘密口信的孙嘉绩。
“他真的会放过额?”
“陛下一言九鼎,说饶你们一命就饶你们一命,不过前提是你得先完成陛下交代的事。”
“这……额可是在未来杀了他的。”
“你也说了,那是未来。”
“……”
“闯王,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迟疑不定的纠结中,李自成身后充任头号军师的李岩突然开口接过了话头,李自成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吭声。
“闯王,你觉得……我们现在还能赢么?”
李自成一滞,脸色有些难看的低头不语。
李岩见状,凑近压低声音沉声道:“闯王,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想想看,咱们集结南北数百万兵力围攻顺天府长十数日之久,结果最后却打成现在这番摸样。
是,虽然有仙人之力的缘故,但从侧面而言,这又何尝不是大明人心归附的一种表现?
若大明真的人心尽丧,那么这么些时日来怎会有这么多人为大明前仆后继的舍身入死奋不顾身?
这难道不是人心思明不思变,还想要跟朱家一起同富贵共患难吗?
此为其一。
其二,眼下仙人虽然只是降下了天福强兵聚甲,可大王别忘了,仙人既然有如此通天手段,那么大王能保证他没有其它手段吗?
若来日仙人震怒,降下直接泯灭一切的雷霆天罚,我们岂不是自讨苦吃?
闯王,请恕小生直言,其实在仙人出手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输了。
不管是战场还是民心,输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看着前方城门处逐渐崩溃,并已经开始溃散的己方大军,李自成嚅着嘴唇沉默良久,最终无奈一叹。
“罢了罢了罢了,既然军师都这么说了,那额就听军师的,降了。
不过孙大人,额要提前跟嫩说清楚,要额南下去祸祸南边那些狗大户跟赃官,这没问题。
但额不能保证在祸祸那些狗大户时不伤普通老百姓,额只能做到尽力约束部下。
毕竟按嫩刚刚交代给额的,额到时候是要顶着反贼的名头在南边行事的。
到时候,肯定有官家的人或者大明的子民看不惯额,要起兵跟额对着干。
说不得还会跟那些狗大户勾结起来一起抵制额,这到时候万一要是杠上了,额可不会只挨打不还手。”
“无碍,只要你不搞屠城灭族,残杀平民那一套,战场冲突中的伤亡损耗一律由陛下承担,与你等无关。
包括那些贪赃枉法的狗官,欺压良善的恶棍,以及为富不仁的地方乡绅。
只要你们不乱杀,只要你们能查出实据,以事实说话,而不是凭借自己一腔喜好滥杀无辜,这些都是允许的。
不过到时候处理完了,他们的地皮庄园你们不能带走,只能带走他们的钱粮,这是孙某来之前陛下亲口对孙某说的。”
“那就好……”
…
南门,城垣上。
“……仙法护体,奉旨卫国,杀啊!”
“不,不要,我投降,我……不!!”
噗呲!
“投你姥姥个腿,兄弟们,杀光这群生儿子没腚眼的贼囊子,杀啊!”
“杀啊!”
“疯子,一群疯子,这仗老子不打了,谁爱来谁来,老子不打了!不想死的跟老子跑啊!”
“撤撤撤,快撤,快撤!”
“等等我,一起!”
“不准撤,违令者杀无赦,不准撤,谁敢……”
“我去你%¥#@#,给老子滚开!”
“你干什么!胆敢袭击上官,你要造反不成!”
“造反?我造你爷爷大毛腿的反,你特么也有脸跟老子说造反?
老子官军当得好好地,你们这群狗曰的非要拉着老子造皇帝的反,谁造谁的反?
谁造谁的反?
老子就问你谁造谁的反?我杆死你个狗曰的瓜囊皮!”
“你——嗯哼!”
…
“……大人,弟兄们已经顶不住了,完了,我们完了,我们已经完了,快走吧!再迟疑就走不了了!”
“是啊大人,别磨蹭了,走吧!”
城门下,点将台。
看着前方开始全线大溃败的大军,负责明面上替南京弘光帝朱由崧,实际上是替徐弘基统御三十万南军北伐围攻京城的征弘光朝南五省大都督熊文灿脸色惨白,心如死灰。
“走,又能去哪儿呢……”
他身边跟着一起起兵造反,原大明总兵,原历史上因为不满杨嗣昌的厚此薄彼而聚兵自恃。
结果在崇祯十四年、十五年分别坑死接替杨嗣昌剿匪的总督傅宗龙与汪乔年。
最终于崇祯十五年被孙传庭坑杀,现在因为神迹的显现与局势的变化,被魏国公徐弘基推出来跟左良玉、刘良佐一起造反清君侧。
结果因为左良玉、刘良佐两人在之前的西门偷袭计划中被坑杀杀而导致被熊文灿引为心腹,目前是熊文灿麾下仅存的南军总兵贺人龙急道:
“哎呀我的大人哟,先别管这么多了成不,张献忠与罗汝才那俩贼胚已经跑了,咱们没必要留在这里给他们断后啊。”
欲言又止的看着眼前这个‘硕果仅存’的‘坑爹悍将’,熊文灿一脸颓然的瘫坐在了将座上。
“你走吧,带着大军回南京。”
“?”
“大人您,您什么意思?”
“唉,老夫为大明戎马一生,临了却被奸人所误,还有什么颜面回乡面见家乡父老。”
说着,不等贺人龙反应,猛地抽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然后,他面前的贺人龙就傻了。
呆呆的看着他不断抽动的身体与逐渐瞪大的双眼,一脸懵逼。
这这这,你就这么玩完了?
那我呢?
我咋整啊!
站在原地呆了良久,他才一脸复杂的抬头看向四周同样目瞪狗呆的熊文灿亲兵们。
“刚刚大人说的你们都听到了,本将军现在要南下归京了,你们可有意见?”
正看着熊文灿尸体发呆的原熊文灿众亲卫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
“我等见过将军!”
瞬间,贺人龙眼底闪过了一抹笑意。
“既如此,传本将军将命,全军撤退!”
“是!”
…
同时,京城以南十里外,黄村。
“……嫩们真的要走?曹操(明末反贼罗汝才的外号),鸿远他们也就罢了,反正额知道额现在也留不住他们,可嫩怎么也要走啊,嫩要是走了,这些事额一个人办不过来的。
还有国能嫩,咱们当初起义时可是说好的,往后余生一起同生共死,嫩这突然要离开,这是闹甚咧么……”
“黄虎(张献忠早期的诨号),不是额们不仗义,实在是额们不想再跟自家人打了。
以前那是么得办法,现在皇爷开恩给了个选择的机会,额就觉着再这么打下去也么甚意思。
所以就跟国能老弟商量了一下,额们准备跟着鸿远(李定国的字)北上去辽东会会那些狗曰的建奴,看看他们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至于这南方的地主狗官们,就留给嫩跟黄娃子(李自成的小名,也有人说是‘黄来儿’)处理哇,额们就不掺和了。”
“是咧是咧,八大王(张献忠早期的另外一个诨号),这替陛下南下开荒犁地的事额们就不掺和了。
正好鸿远(李定国的字)跟抚南(刘文秀的字)被陛下封成了征辽总兵官与平辽先锋官。
额们就想跟着俩大侄去辽东瞅瞅那些未来坐了天下的满奴,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嫩们,唉……”
因为傅宗龙主动跟朝廷联络,最终朱伟光得知消息后,借着傅宗龙与孙承宗的师徒情谊这条线,直接就近指派堵胤锡近距离与张献忠接触,最终在堵胤锡的劝说下,带着麾下仅剩的两万嫡系老营率先撤退到黄村的张献忠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俩执意要分家另过的‘至交好友’。
“罢了罢了,既然嫩们不愿意,额也不勉强嫩们,鸿远,抚南,你们俩过来!”
“义父!”
“义父!”
“嫩们两个给额听着,虽然嫩们现在是陛下御赐的大明征辽总兵官与平辽先锋官。
但在额这里,嫩们两个还是额的娃子,是额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娃子。
而这两位是额当年一同起义的好兄弟,当年要不是他们俩帮衬,额也活不到现在。
以后到了辽东,嫩们两个瓜娃子要事事以……”
…
“……仲缄(堵胤锡的字),张献忠此人心思太重了,留着怕是会出问题。”
看着前方拽着李定国与刘文秀一语双关的张献忠,身为孙承宗关门二弟子,曾以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总督蓟门、辽东、保定三省军务。
结果崇祯三年因为他大师兄袁崇焕袁大都督那档子事儿牵连下野。
直至崇祯十年李自成流窜四川时,才被朱由检本尊紧急以白身起复为四川巡抚。
目前刚跟四川总兵罗尚文打完李自成,原历史上崇祯十四年与起义军交战时中伏被虐杀。
现在则因为孙承宗的起复而被孙承宗征召成为麾下督粮官,结果半道遇上各大门派围攻光明顶。
啊呸,是各方叛军围攻京城,顺势就近入了张献忠的营拉拢李定国与刘文秀自保。
并通过其师孙承宗的关系一手促成了朱伟光的埋间计划,将堵胤锡成功引荐到张献忠身边并达成利益交换的傅宗龙眼中闪过了一抹冷光。
他身侧,在傅宗龙的引荐下成功与张献忠见面,并成功说服李定国与刘文秀,以及罗汝才、刘国能归降并入朝觐见的堵胤锡闻言,先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此人是有些心思,但也只是一些看似深沉的小聪明罢了,只要陛下在,就上不得台面。”
“?”
因为在野多年而对朱由检并不熟悉,甚至记忆一直停留在当年蛮横酷烈状态的傅宗龙一愣,有些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谈吐学识、格局抱负、思维手段都异于常人的奇才,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