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崇祯十一年八月初一,朱伟光允诺的发晌日当日,京城内,午门外。
“……这就是咱大明的军队?那人手里拿的那是个啥?怎么看着那么像俺家煮饭用的大锅盖?”
“不用奇怪,那就是你家煮饭用的大锅盖,俺昨天卖完苦力往家走的时候,正好看见你老娘跟你娘们在干仗。
你娘们没干过,一怒之下将家里的家伙全给扔在了街道上。
那小子正好路过,见你家那锅盖圆实,就把你家那个大锅盖给捡走了。
当时俺还以为哪儿来的乞丐,还帮你老娘追了一阵,结果那家伙跑的贼六,追都追不上。”
“啊哈???”
“行了行了,不就一锅盖么,大不了回去重做一个,多大点事,我刚刚还看到个穿着女人衣服的大兵呢。
好家伙,那花里胡哨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个女人,后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男的。
最重要的是那狗东西胸前还破了俩窟窿,走路一挺就是俩窟窿毛。
唉呀妈呀你们是不知道,那画面简直了……”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咱大明的将士就这副德行?怎么看着比城里的乞丐都磕碜。
怪不得在关外一直输,就这德行,他们要是能打赢那才叫有了鬼。”
“可不是么,之前听说朝廷下旨募捐我还以为是那群官老爷又想出来什么敛财的新花样了,现在看来,恐怕是冤枉那群官老爷了……”
此时,午门外,广场边,因为得知朝廷今日要在这里实行最终募捐而起了个大早特意前来看猴戏的大明京城老少爷们们看着广场中拿着各种兵器的叫花子军队,一脸惊奇的指指点点着。
而被他们围在午门外当猴看的天雄军、白杆军、老秦兵三军将士,则默默的站在午门外的广场中,或交头接耳,或沉默不语。
“……乖乖,这就是陛下住的么?可真气派,没想到俺二麻子这辈子居然有一天能看到陛下住的地方,不枉俺提着脑袋给陛下出生入死的玩命,值了,值了呀……”
“谁说不是咧,你看咱们四周那些人穿的,那是绸缎吧?俺见俺们村的狗大户穿过,真漂亮,看着就好。
还有那些大媳妇小姑娘,啧啧,真白,真俊,真攒劲……”
“瞎琢磨啥呢,再看也不是你的,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咱们今天能不能领到晌银吧。
前些天俺家里的婆娘托人来信说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再不发晌粮,她就准备把自己卖给大户人家换粮了。”
“嘿,瞧你这话说的,还能不能领到粮晌?把能不能去掉好嘛?
这可是陛下上个月亲口答应咱们的,还能做得了假?
陛下是谁,那是皇上,一言九鼎,坐拥天下的皇上,还能骗咱们这几个铜板,净瞎扯淡。”
“你快得了吧,陛下答应的又咋了,你没听说吗,陛下现在也没钱,穿的是打丁的补裤,吃的也是山上挖的土馍馍,日子过的跟咱没什么区别。”
“那人起码还有土馍馍吃呢,咱咧,只能吃土,然后把自己活活憋死。”
“……”
“行了行了,都闭嘴吧,这都啥时候的事儿了,你们没听说最近陛下正在募响吗?
前阵子大街上那么多官老爷出来砸锅卖碗的卖东西,还能差了咱们这几个?
还有陛下前阵子抄的那个姓周的伯爷,不是抄出二百多万么?咋还能不够了呢。”
“就是就是,那可是二百多万啊,还能短了咱这几两银子?再说了,俺之前还听说成国公那个朱扒皮联合几个狗腿子一起捐了差不多有两千多万两呢。
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那些将爷募捐的、典卖的,前前后后咋滴也有几千万两银子了吧?
这么多银子,肯定不会差的了咱们这几个的。
咱们这才多少人,四个大帅加起来连十万人都不到,就算把前些年欠的都补起来又能用多少?
连几万两都用不了。”
“屁,你知道咱们一个月多少晌银吗?”
“?”
“不是半两么(大概后世330左右)?”
“蠢货,那是到咱们手里的,实际上人家朝廷给发的有三两呢!(大概后世两千左右)”
“啥玩意?这么多?不可能吧!”
“咋个不可能,那是以前大帅们没钱,一直压着,再加上咱们一直自给自足,所以没给咱说这些。
现在陛下接管了,这个标准才被人捅了出来。
其实人朝廷给咱们的晌银一直都是三两银子,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
“黑,真特么黑!怪不得那个嘉定伯那么有钱,原来他拿的都是咱们的卖命钱!狗曰的囊肿!”
“那这么说来,就不是几万两能解决的了,但这也不是问题啊,陛下现在那么多钱,多个十几万两又能咋?”
“屁话,你当全天下就咱们这点人?我问你,要是给咱们补了,其它地方的友军怎么办?
发,这些钱肯定不够。
很多地方从万历年间就开始欠晌了,欠到现在已经欠了几十年,这还不算那些战死的,负伤的。
按照前几天大帅跟俺说的那什么从军福利手册,自天启元年开始,所有为大明战死的大明边军可都是有最少每月十两银子的抚恤银的。
一直到他老婆改嫁或娃子成年,又或者爹妈病死。
连伤残的都有五两。
这还不算那什么伤残补助金。
你们算算,这些年因为征战战死的边军有多少?
伤残的又有多少?
而且这还不算未来的死伤。
最重要的是咱们往后要组建五军新营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新军组建后,扩军的晌银要准备吧?
日常训练所需的粮秣需要准备吧?
甲胄战刀战马要不要?
还有,军中的晌银给了,那些宗亲藩王欠的俸粮要不要给?
朝廷当官的俸禄要不要给?
更别说眼下各地还有灾民、旱情,这些可都是需要钱的。
这几千万两看着多,其实根本就不经花。
大明之前漏的窟窿太多了,根本就不是这区区几千万两能填的住的。
要是光给咱们发,不给他们发?
那更简单了。
到时候轻则各地闹晌,重则九边俱反。
真要到了那一步,光凭咱们这点人怎么打得过?”
“呃……”
“将军您这话俺就不爱听了,诚然,陛下花钱的地方多,可那不是还在募捐呢么。
俺可听说有群公爷在京城四周的各府县募捐了好多钱,咋滴也够了吧。”
“蠢货,募捐这种事是能一直干的?你既然知道他们募捐了很多钱,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募捐的?
那是募捐么?
那特么是明抢好不好。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
一直这样,朝廷成了啥?
到时候别说咱们了,就是仙人来了他也没辙啊。
难不成他还能把人全杀了?
到时候陛下去统治谁?
自己一个人坐在皇宫里玩儿么?”
“这……”
“唉,好端端的大明咋就变成这样了呢,唉……”
听着身后将校亲卫们的争执,奉旨带队站在午门外等待晌银的孙承宗、秦良玉等人脸色铁青。
说实话,他们现在对朱由检的观感是极其复杂的,尤其是孙承宗。
其他人也就罢了,跟朱由检不熟,如果不是神迹的出现,他们恐怕跟朱由检本人一辈子都打不了几个交道。
唯独孙承宗,他可以算得上是看着朱由检长大的,当年给朱由检他哥朱由校教书时,他可没少给朱由检补课。
所以对于朱由检,他的感观其实一直都不太好。
倒不是说朱由检人不行,而是这人有个毛病,太古板,不知变通,认死理不说,还急躁,心里没有一点轻重缓急的城府。
这种性子当藩王没问题,可当皇帝就差了那么点意思。
所以神迹没出现之前,他对朱由检其实是不太瞧的上的。
否则也不会借病请辞闲住在家了。
直至神迹出现后,他对朱由检的感官才在神迹显现出来的未来刺激下,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期盼。
因为他觉得经过神迹的盘点,自家这位听风就是雨的刚硬皇帝怎么着也会收敛点吧。
毕竟本性不坏,只是施政无度,不知人心善恶。
有神迹的提醒,尤其是最后那颇为详细的忠臣彩蛋,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去信任谁,怎么做了吧?
可那天晚上被‘朱由检’接待后,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而且错的相当离谱。
当时朱伟光在饭局中展现出来的对辽东局势的分析、各地反贼的谋算、以及对人心的控制手段,让当时的他一度以为坐在主位上的不是朱由检,而是自己曾经的故主万历帝。
因为当时朱伟光温声细语说那些充满阴谋算计时的表情,跟当年那个把天下朝臣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瘸腿皇帝简直一模一样,甚至犹有过之。
毕竟当年的万历帝在张居正死后,可再也没有那么和颜悦色的对过任何人。
所以那天晚上之后,他对大明的未来就多了一丝信心与希望。
毕竟眼下的大明动荡不安,如果有这么一个工于心计,明察秋毫的皇帝坐镇,那反倒是个好事。
起码他们这群带头在前线玩儿命的大将不用再担心自己立功后被朱由检捉回去剥皮抽筋了。
可眼下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沉淀与发酵,尤其是向天下募响这件事出现后,他突然发现自家这个皇帝不是返祖了,而是彻彻底底的变了个人。
变得让他陌生而又害怕。
他不知道朱由检是怎么想出来这么个饮鸩止渴的点子的,也不知道朱由检是怎么说服自己,拉下这个脸开这个口的。
他只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恐怕要不了多久,大明就会迎来一场牵连极广的灭顶之灾。
这一点,不不仅他看出来了,秦良玉、卢象升等人也看出来了。
所以,他们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即希望皇帝能适可而止,及时收回成命。
又因为局势危机,不得不袖手旁观装聋作哑放任皇帝大肆敛财充作军费而自我惭愧。
“陛下到!”
就这样,熙熙攘攘的压抑中,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尖锐的报道声从众人前方的午门上响起。
城门下正围着午门各自沉默的孙承宗等人一愣,抬头看去,当看到原本空无一人的城门楼出现了一个明黄色身影后,脸色一正。
“北军都督孙承宗(南军都督秦良玉、西军都督孙传庭、东军都督卢象升)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岁岁!”
“吾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